小的時候,我生活在農村。
大人穿的棉襖拆了,剪成孩子大小,棉花彈了,重新縫起來,又是幾年。
曾經還是很長的褲子有些短了,吊在腿上,膝蓋的地方被頂的突了出去,像是阿拉伯數字的7字,媽媽在褲腿下面接上一節,雖說顏色盡量做到一致,新舊還是看的出來。
腳上的布鞋,先是鞋面,破了,大拇腳趾拱出來,然後是鞋底,破了,漏出腳後跟。
過年的時候,有了一雙新的尼龍襪,我怕磨破了,跑步的時候脫下來裝進口袋。
飯來了,先吃窩窩頭,白面膜留著慢慢吃,不過也只是留到下頓。
大鬧天宮的小人書,手指頭蘸著口水一頁一頁翻著看,右下角捲起來了,用手扶平,壓在磚頭下邊,兩天過去了還是有些皺。
童年不美。
斷舍離。
我上學了,有了新的課本。
語文,算術,不好也不壞。
慢慢地,越來越多。
歷史,地理,物理,化學,還有讓人頭疼的作文,我好累,老師說,
「你編都不會編。」
可是多一些選擇題難道不好嗎?
媽媽說,
「等你長大,就會有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我盼著自己快快成人,我就可以為難別人了。
十七歲上大學,改頭換面。
夾克衫,毛衣,牛仔褲,皮鞋,商場里的貨,依我的身材量身打造。
冬天披一件綠色的軍大衣,肩上挎著書包,腰裡別著隨身聽,頭上戴著耳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雖說也是為了學英語,記憶尤新的只剩那一句「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了。
是的,誰說的天之驕子,那樣柔情的才是我。
寫信向爸爸要錢既考驗溫柔,測試顏面,又檢驗我的文字表達能力。
我總是寫了就寫了,從來不想再看第二遍。
每兩個月一次的焦慮來的既快又準時,生活費自然不會少了,我知道跟留在家裡守著灶台的媽媽相比我的生活算是奢侈了。
音樂,啤酒,一張舊船票沒有目的地。
跟他們一樣,我覺得國家該改了,大學像是個坑,不能一天到晚死讀書,人該去賺錢才是。
青春歲月讓人心疼和迷茫。
斷舍離。
上班領工資。
從整張的大鈔到一分錢的硬幣。
數錢數到手發麻,那是單位的勞資員。
買裝備,買行頭,再給爸爸寄去100塊。
錢花光了,又有什麼關係,下個月還會有,明年還會有,月月有,年年有。
可以卷了,可以躺平了。
斷舍離,我要出國了。
這個決定驚呆了很多人,不是羨慕是擔憂,是忠告,也是規勸。
如果媽媽還在,她會怎麼看?
她是知道我的,我從小就是這樣,看似安靜的外表下藏著的是焦慮和不安。
三十,四十,五十,人生的遺憾總是多於所願,正如人們所言。
衣服架上掛著舊時的西服,一件米色的休閑上衣。
重新穿上身,照照鏡子,跟三十多年前照片上那個清瘦的面龐明明就是一對父子。
整理出舊時的衣和衫,雖然已許多年不再穿,它們依然靜靜地守在那裡。
它們伴我跨越山河,看著我走,等著我來,看著我哭,看著我笑,看著我無奈和沮喪,看著我成長,又一天天的老去,一如我的家人。
我努力想,卻抓不住兒時的身影,我曾經舍掉的記憶,那些刻在記憶里給我帶來安慰的熟悉的笑容。
生命中還能有幾次的斷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