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生活（41）：飯桌文化

我在老家的小山村裡生活到12歲。

小的時候我是端著飯碗吃飯的，很大的瓷碗，跟身體有些不大般配，水缸里舀水喝，不小心脫手會沉到缸底，掉到地上也會碰出個豁子。

老家人住窯洞，土坯房，巷子很深，廚房小，案板很大，可以擀麵條，也可以當床睡。

吃飯的桌子卻不是家家都有。

大部分的時候我蹲在地上吃飯，吃不進肚子的東西吐在地上，最多的是地瓜皮。

老母雞圍著我轉圈，咕咕，咕咕。

夏天屋裡熱，蚊蟲也多。

庄稼人，勞累一天，晚飯是最休閑的時候。

夜幕降臨，星光點點，涼風習習，蜻蜓飛來飛去。

盛上一碗麵條坐在大門口的石條凳上。

穿著背心，挽著褲腿，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從政治局到大寨田，從花木蘭到三哭殿。

合上碗筷，不急著回家。

撓撓頭，搓搓腳，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

孩子也多，跑來跑去，一條街，從東到西，滿是的。

是誰家的收音機，在播放《木偶奇遇記》。

我手托著下巴，屏聲靜氣，生怕漏掉一個小細節。

後來上學，有了網兜，有了茶缸，有了挎包，有了洋（搪）瓷碗。

洋瓷碗鐵皮做的，外邊有鍍層，掉在石頭上也不會摔碎，瓷掉了，露出廬山真面目，鍍層下面的顏色是黑的。

洋瓷碗燙手，要拉長了袖子或是用衣服的前襟墊著。

依然是蹲著吃飯，飯廳的水泥地上圍一圈，這樣的一直持續到我高中畢業。

正經八百坐下來吃飯是上大學以後的事情。

筷子換成調羹。

依然是搪瓷碗，這回加了個蓋子。

兩隻手端著，像是端著個小臉盆，飯菜全包了。

端回宿舍里吃是可以的。

圍著桌子，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正大綜藝，世界盃。

馬拉多納進球了，高興，馬特烏斯進球了，也高興，飯碗敲的咣咣響；

西德隊奪冠了，打開窗戶，飯碗，水壺扔到樓下，高興還是沮喪？

忘了明天還得吃飯不是嗎？

畢業後到寧波上班，情形變了。

寧波靠海，寧波人吃的東西如果不帶刺，那一定是帶殼的。

帶魚有刺，鯽魚、鯧扁魚、河鰻都是整條上來的，雞是整個燉的，豬排、蹄髈都是帶骨頭的；

螃蟹、蝦、田螺、蟶子，還有毛蚶，這些全都帶殼。

七八個人圍著一張圓桌吃飯，我第一次發現，吃不進肚的東西不能吐地上，要吐在桌子上。

一會兒的工夫，每個人前邊就堆滿了垃圾。

不習慣，面對著一堆垃圾叫我如何還能夠吃得下飯。

到了加拿大，情形又變了。

加拿大飯桌上的規矩很多，肉和菜要用刀切成很小的塊，然後用叉子放進嘴裡，嚼的時候，嘴巴要閉緊；

喝的湯麵，比如CHICHEN NOODLE SOUP（雞湯麵），湯里可以放捏碎的餅乾，有麵條，但是小得像是一根根火柴棍。

湯要用調羹盛著放進嘴裡，不能像我小時候那樣，端起碗來溜著碗邊大口喝，麵條也不能用筷子挑起來老高，砸吧嘴也不符合這裡的TABLE MANNER。

吃碗羊肉燴面，頭上冒蒸汽？

不會，這裡的餐桌上，坐下來，服務員馬上會來倒上一杯加冰的水，一年四季皆如此。

國內吃飯店，點的菜是大家的，一個碗里的菜大家伸筷子一塊兒夾。

加拿大可以共享的菜只有一個，就是STARTER（開胃菜），其餘都是各點各的。

通常的情況下，大家也只是吃自己盤子里的食物，把刀叉伸到別人的盤子里是不禮貌的，我也從來沒見過（家裡人不算）。

還有就是，在加拿大除了華人，其他的人是不用筷子的，他們要麼用刀叉，要麼是手抓。

第一次跟老闆吃飯，我有些尷尬，一個叉子，一個刀，不知道誰在左手，誰在右手，經過示範和耐心的解釋，我才知道刀子應該永遠都是拿在右手，除非你是左撇子。

用手抓著吃的是SANDWICH和BURGER。

還有大家喜歡的一個STARTER，也是只能用手抓，就是雞翅。

加拿大的雞翅通常外邊裹的有醬，用手抓的一個直接後果是手指上會沾滿黏糊糊的果醬，解決的辦法是舔掉。

第一次看到我老闆在餐桌上當著眾人的面很自然的把手指頭伸進嘴巴里，我有點不敢相信。

四十多歲的成年人，飯桌上嗦自己手指？

「HOLY MAN. THAT IS FRECKING TERRIBLE.」

我從來都是用餐巾紙擦掉的，不過後來發現這樣做的後果是餐巾紙直接沾到手上，像是口香糖一樣弄都弄不掉，於是慢慢的開始理解他們。

有一個我試了很長時間卻一直沒有接受的習慣是，在飯桌上大聲擤鼻涕，我的老闆同樣是高手。

還是在飯桌上，還是當著眾多男士，女士的面，拿一張餐巾紙，雙手捧著，蓋在鼻子上，然後咔、咔幾聲響，把我一晚上的胃口全給嚇沒了。

他倒好，完事兒了只會簡單說一句，

「EXCUSE ME.」

這世界真是千奇百怪，擤鼻涕擤得如此誇張，難道不會上廁所去一趟嗎？

我心裡想，下次要不要吃點生大蒜治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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