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燕子,裝一回吧。
傑瑞六十多歲,是我的同事,結婚四十年,還是原配,這在加拿大算是比較稀罕的,非常稀罕。
那天公司里一起吃飯,傑瑞老婆也在。
跟他們說,出來四年,我要馬上回國探親了。
看看我,又看看謝了頂的傑瑞,他老婆說,
「Poor Sanmi,你該是每年都回去看看家的,你知道嗎?人變化很快,我認識傑瑞的時候二十多歲,還在學校讀書呢,那時候怎麼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容忍自己跟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躺在一張床上。」
我笑了,
「中國也一樣,不知不覺中讓你上當受騙,我們叫溫水煮青蛙,Evolution is easier to accept than revolution 。」
傑瑞也笑了,
「所以嘛,Sanmi,分開久了,就不要去見你以前的女同學了。」
這個我知道,不管什麼原因。
2008年4月,趁著分別的歲月還沒有太久,我回到了魂牽夢繞,藕斷絲連的祖國。
說是祖國,我是有資格的,我那時還沒有入籍,地地道道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護照也還是2003年我出國前去香港拿簽證時辦的,儘管很快就要過期了。
當中國人好啊,去中國不用簽證,憑楓葉卡回加拿大也不用簽證,方便著呢。
網上有種說法,出來久了回國會不適應。
我心想,矯情。
老婆孩子提前回去了,我假期短,只有兩個禮拜。
溫哥華飛上海浦東國際機場,先去寧波看老婆孩子。
杭州灣跨海大橋還沒有正式通車,也沒有高鐵,去南站坐火車,我已經四年沒見這個龐然大物了。
一切都那麼熟悉,恍如隔世。
依舊是人多,依舊是擁擠,懷疑我過去四年加一塊兒也沒見過這麼多人。
美國人到中國治療他們的抑鬱症是有道理的,那些半死不活的人我保證他們一下飛機馬上痊癒。
在加拿大練就的老氣橫秋一下子煙霄雲散了,我一夜間彷彿又回到了大學時代。
推著行李箱,背著雙肩包出機場,打個出租,直奔火車站。
路過收費站,長長的隊,師傅熟練地一打方向盤,提速,車子衝到了隊伍前邊。
佩服,給我節省了時間。
火車站轉眼就到,熟悉的吵雜聲。
上樓梯,兩個大箱子,這回輪*沒用了,先把一個扛上去,回來再拿第二個。
買票,進站,已是滿身臭汗。
五月還沒到,怎麼就有這麼熱了。
上了火車,更熱,過道里都是人,站著,我也是。
車上有人抽煙,煙霧繚繞,心裡痒痒的,加拿大獃了四年,我已經三年多沒抽煙了。
列車緩緩駛出車站,看著窗外,慢慢平靜下來。
心酸,疲憊,喜悅,感傷,竟然全都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
我呢?
喇叭里廣播臨時停車。
這是要給別人讓車了,我想。
半小時過去,車上有些騷動。
列車員來了,幾個人圍著問,
「這都半個小時了,啥時候開車啊?悶死了。」
列車員推著賣零食的車子,
「讓一下,讓一下啊,喂,那個師傅,把煙掐了啊,停車時車上不能抽煙。」
師傅也沒好氣,
「那就趕快開車嘛。」
列車員,
「你這人挺大年紀,怎麼不講理啊,開車不開車我說了算嗎?」
有人幫腔,
「我們都是買了票的。」
列車員,
「買了票怎麼了? 這車上誰不是買了票的,就你特殊啊?」
乘客,
「儂咋這樣說話啊,我們要找你們領導投訴。」
嗓音大起來,胳膊也舞了起來。
熟悉的口音,似曾相識的一幕,我心想,
「360行,吵架是本行,人人是高手,你厲害,你能吵過他(她)?」
好在是車子馬上開動,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列車到達寧波火車站,已是晚上十點多鐘。
車站廣場有計程車。
嗯,行李不小,師傅幫忙,一個放後備箱,一個放在後排座椅上。
坐進副駕駛,繫上安全帶。
師傅點上煙,吸一口,
「從國外回來啊?」
我說,
「是啊,你怎麼知道?」
師傅吐一口煙,
「一看你系安全帶就知道,從哪兒回來?」
我說加拿大。
師傅說,
「國外好啊,國內開出租,累死累活,一個月也就兩千多。」
這山望見那山高,我說,
「哪裡啊,打工仔到處都一樣,寧波房價漲了不少吧,你比我有錢。」
師傅嘆口氣,
「有啥用?又不能賣,孩子結婚還得給他買房,這哪有錢嘛。」
窮人就是窮人,目光短淺,我們都沒有意識到,那時候的房價其實也才剛剛起步,借錢買也賺。
邊走邊聊,晚上車子不算多,我們開的飛快,要頂到前邊車子屁股了。
按喇叭,打方向,跑到對面車道上超車。
一個大卡車,打著尾燈左轉彎,晚上修路拉石子的那種吧。
眼看要撞上,系著安全帶,我的屁股還是下意識抬起來離開了座位。
師傅一個急剎車,穩穩停住了。
我嚇出一身冷汗,
「師傅,咱不急。」
師傅說,
「沒事兒,國內開車都這樣。」
是嗎?我以前開車也這樣?
小費他肯定拿不到,都把客人嚇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