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拉煤

作者:sanmiwu  於 2022-9-11 23:5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luantanqin|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1978年,煤炭緊張,村民按計劃供應,每戶每季度300斤。
煤票由公社發到村裡,再從村裡發到每戶人家的手上,中間截留,分到各戶已經很少,根本不夠用。
鄉下人平時打柴燒火做飯,農忙和春節才燒煤。
冬天風大,雪天多,拾來的柴禾是濕的,燒不著,滿屋滿院的炊煙,熏得人直打嗆。
忙活了一年,春節眼看要到了,過冬的煤還沒有準備好呢。
臘月二十三煤礦放假,我和爸爸籌劃著一定要趕在這之前把煤弄回家。
天公不作美,連著幾天下小雪。
望著天空飄著的雪花,爸爸嘆口氣說,
「不能再等了,這要是大雪封路,春節就難過了,明天你和你二哥趕緊去拉煤吧。
煤票,你就到礦上去找你姐,她就是再難,也要給你們弄張煤票。」
姐姐一家在焦村煤礦上班,姐夫是個不大不小的幹部,弄幾百斤煤票應該不算問題。
自家一輛架子車,又借了一輛。
上機油,輪胎充氣,繞圈兒,紮緊,煤礦離家來回一百多里地,出遠門得保證車子不要壞在路上。
氣筒,乾糧,一應俱全,通知二哥第二天拉煤。
爸爸跑到潘溝二姨家借了一頭灰色小毛驢,回程是滿載,平路上還好說,遇到上坡一個人根本拉不動。
二哥是個教書匠,教了十幾年書,拿個粉筆還可以,拉車子的活不是他能幹的。
臘月十八,吃過早飯出發了。
一人一輛車。
到了焦村煤礦,沒有煤,轉去劉庄煤礦,離焦村三里地。
到劉庄,找到姐夫,他託人東借西借給弄了1500斤煤票。
三點鐘開始裝煤,拉煤的人很多,礦井下上來一小火車嘩一下全搶完。
我把小毛驢拴在不遠的一棵樹上,二哥扶車我裝煤,姐夫也過來幫忙。
一個多小時,兩車裝滿,到磅房過秤,我拉800斤,二哥拉700斤,出了磅房準備套車上路。
我去牽驢,驢不見了。
我都快哭了,
"哥,咱驢不見了。」
「不是你拴在樹上了嗎?」
我倆慌得四處找,不見驢的蹤影。
煤拉不成,是小事,這要是把驢給弄丟了,回去咋向二姨交代?
找來姐夫,他跟當地人熟悉,一問才知道,劉庄村村民把驢牽走了。
見到牽驢的人,地頭蛇不好惹,
」你們哪兒的,把驢拴到樹上,罰款200。」
我年輕氣盛,
」你說咱拉煤的,驢不拴樹上拴哪兒?」
那人也沒好氣,
」拴你腿上。「
二哥和姐夫上前說好話,只是那人說啥也不行,一定要罰。
我心裡窩火,
」你也太狠了吧,樹上拴個驢就罰200,你是皇帝啊。」
那人也不依不饒,
」你們啥成分,來拉煤有證明嗎?」
我真想衝上去跟他打一架,
」啥年代了,還說成分,拉個煤要什麼證明?」
看熱鬧的圍上來,差不多都是本地人。
有人插言,
」一定要罰,煤礦周圍是俺隊的地,地都承包到戶了,這地種莊稼不行,才栽幾棵樹,你們把驢拴樹上,要是它啃了樹皮,這樹沒幾天就死了。」
姐夫過來遞上煙,
「這不樹皮沒啃嘛,都是老婆娘家兄弟,大老遠來拉煤,不容易,放他們一碼吧,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那人估計錢我肯定不會給,我渾身掏空了也就十塊錢,就抽一口煙對我說,
」好吧,看在你姐夫的份上,寫個保證書,下次保證不把驢拴樹上。」
拿來紙筆,寫上公社名,大隊名,姓名。
「如果下次來,再把驢拴樹上,本人情願罰款200,無怨無悔。」
把驢從棚里牽出來,又傻眼了,驢圍脖和掛的小銅鈴沒了。
「驢圍脖和銅鈴呢?」
那人說,
「你驢圍脖管我啥事兒,我們牽驢時就沒見那東西,興許別人偷了,你找他們去。「
幾經交涉死活不承認。
銅鈴不要就不要了,沒有驢圍脖這驢咋拉車啊?
領導喊姐夫有事兒,姐夫交代我好好跟他們說,趕緊走了。
我急得不行,干搓手沒辦法,有驢沒圍脖等於沒驢,這六十里山路上坡多,下坡少,天又下雪,沒有驢這路沒法走。
天已經快黑了。
我讓二哥守著車,我到周圍再找找。
一眼看見同村的張書更,我趕緊上前,
」書更哥,借你馬把車拉到汽路上,連夜再把馬給你送回來。「
書更當晚裝不上煤,得熬夜等到第二天,他滿口答應了。
我把驢拴在車后,把車拉出礦區,返回去牽馬。
礦區木樁上拴了幾頭黑驢,是當地村民往礦上拉片石的,其中一頭驢,脖子上有一個圍脖。
心裡一陣狂跳,哪裡丟的哪裡找。
看看四周無人,我上前解下驢圍脖,脫下棉衣,把驢圍脖包起來,跑到煤車旁,把驢圍脖藏在車上。
牽著書更的馬回來套在二哥的車上,低聲跟他說我弄了個驢圍脖,不用一趟一趟拉了。
二哥嚇壞了,說被人發現就麻煩大了,我安慰他,
「天黑沒人注意的,再說了,拉片石的回去空車,用不著牲口拉。」
套上車,借著月光,我們出發了。
三里地,煤車很快到了焦村十字路口。
路上行人很少,對面一輛汽車閃著刺眼的燈光,照得我睜不開眼。
下意識向右躲閃給汽車讓路,一打滑煤車側著滑到了路邊溝壕,趕緊拽韁繩,讓驢停下來。
好懸,再走兩步,車就翻路邊水溝里了。
叫住二哥,拴好牲口,讓他回來幫我拉車。
抬了抬,車子動不了。
」二哥,今晚怕是走不了了,就靠咱倆這車弄不動,等天亮找幾個人把車抬上來吧,你在這兒守著,我把馬給書更送去。「
返回焦村,二哥把車上準備的一捆乾草拿下來。
農家門口的房檐下,鋪上草。
一條被子,我脫去棉褲,在雪地里,我和二哥躺下靠著取暖。
寒冷的冬夜,雪花落在被子上,落在頭髮上,落在臉上,我蜷了蜷腿,把頭縮進被子。
饑寒交迫了一天,很快入睡了。
天一亮,路上行人漸多,農家大哥也起床了。
農家大哥攔住路人,大家幫忙一塊兒把車弄回到大路上。
再一看,右邊的輪胎癟了。
真是禍不單行。
農家大哥安慰我,說沒事兒。
回屋去,拿修車工具,一邊喊他媳婦,
「孩他媽,你兄弟拉煤遇到難處,你去烙幾個餅,做點紅薯米湯,讓兄弟在這兒吃個飯再趕路。」
我說,
「大哥,車子修好就感激不盡了,咋好再麻煩嫂子做飯呢。」
農家大哥說,
「孩兒他媽,快去做吧,我和這個兄弟一塊兒修車,這麼冷的天,喝口湯好暖暖身子。」
我和農家大哥修車,二哥套上牲口跟我說,
「你們修車,我先走,等過了前邊那個坡,我再牽驢回來接你。」
扒了外胎取出內胎,打上氣放在水盆里,在冒泡的地方做個記號,放氣,用砂布打磨塗上膠水,太陽下晒乾了貼上膠皮。
充氣,試試不再漏,把輪胎裝上。
我掏出兩塊錢遞過去,大哥把臉一沉,生氣了,
」兄弟,見外了,大哥不是開修車鋪子,不趁人之危,快把錢收起來,吃完飯,好趕路,爹娘在家肯定都等急了。」
不好再推辭,就坐了下來。
熱騰騰的小米紅薯粥,我喝了兩碗,吃了一個餅。
臨走,大嫂又送給我兩個餅,讓我帶著給二哥吃。
這樣的緊趕慢趕,到諸葛已經是下午了,再往後是山路,一路上坡。
遠遠的,看見爸爸牽著牛來了----那時候村裡的規矩,拉煤可以臨時借用生產隊的牲口,只是時間有限制。
看到爸爸帽子上頂著的雪花和他鬍子上的冰茬,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爸爸已經是馬上六十的人了,還一直在為我們操勞。
爸爸的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只是簡單的一句,
「趕快走吧,你媽都急死了。」
我知道爸爸是心疼二哥,他長這麼大沒有干過這麼重的體力活。
套好牲口,爸爸駕車,二哥跟在後邊走。
一晃四十四年,爸爸,媽媽早已是九泉之下的人了,二哥八十多,我和姐姐,姐夫也都邁進了古稀之年。
往日的一幕一幕依然時時浮現在我眼前,彷彿就在昨天。
我也時常想起幫我修車的農家大哥,給我飯吃的農家大嫂。
親們,你們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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