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是挑戰。
一個不起眼的小部件出毛病也會釀成大事。
2004年冬天,下班回家,開在多倫多的HIGHWAY 401上,一輛大卡車駛過,濺起的雪水落在我的車窗上。
擠刷窗水,糟糕沒有了,雨刮左右颳了幾下,越發的糊了,啥也看不清。
迎著夕陽,100公里的高速我的前後左右都是車。
緊張,趕快想辦法下高速。
靠著兩邊的倒車鏡勉強辨認自己車子的位置,慢慢減速,慢慢變線,前邊看不見,注意觀察後邊的車,生怕被撞上。
到了西部,情況不一樣。
太冷了,不再撒鹽融雪,停車場,十字路口撒石子防滑。
勞埃德周圍人煙稀少,出城是大片的田野,沒有建築物可以辨識方位。
偏遠地方手機信號也不好。
像我這樣的人,迷路是早晚的事。
安全第一。
工地上去,車子里通常備有應急設備:
鏟雪的鏟子,保暖的靴子,棉手套,帽子;
拖車用的繩子,手電筒,包紮傷口的繃帶,簡單的止血藥等等;
通常的做法是,出門前,注意天氣預報,保證良好的車況,油箱里灌滿油,陷在雪堆里,待在車子里不要動,等待救援,車子不要熄火,暖氣不要停。
車子里常備的東西還有:
水,餅乾,取暖用的毯子,取暖用的蠟燭,火柴等,這些東西在車子發動機出故障或是汽油燒光的時候能保護自己不被凍僵。
當然,萬全之策是下雪天躲在家裡不出門,出門遇上極端天氣,停下來旅館里待著。
道理都知道,冒險趕時間的時候也總還是有,僥倖不出事靠的是運氣。
地區經理馬克住在埃德蒙頓郊外三十公里處鄉下的一個房子里,門前有一個很大的池塘,池塘里住著會造水壩的河狸(BEAVER),池塘對面是樹林。
不知道是想遠離大城市的喧囂還是習慣了鄉下的寧靜,2006年的第一個地區銷售會議選在距離卡爾加里不遠的一個很偏遠的農莊里開,時間是二月初,到處還是一片冰天雪地。
我和傑夫開著我那個紅色的TAURUS出發了,差不多七個小時終於到了目的地。
十二個人里,我和傑夫是離的最遠的。
地方不錯,深山老林,全木結構的房子,進門是大廳,不算豪華,但很溫馨,牆上鑲嵌著野生動物頭頸製成的標本,有DEER,有MOOSE,有BUFFALO,還有熊,是加拿大狩獵季節(HUNTING SEASON)可以獵獲的野生動物;
一個餐廳能容納十幾個人同時用餐。
我後來知道這個房子造起來就是專門接待美國來的打獵愛好者的。
當然了,開會也是可以的,生意人看錢不看人。
每人一個單獨的房間,小而溫暖,有電燈沒電話,沒有電視,也不能上網;
單獨衛生間,有淋浴,床頭櫃的抽屜里放著一本聖經。
會議廳很大,十二個人每人都有沙發坐,有壁爐,燒木材的,一個很大的投影儀。
會議廳的后牆是一面玻璃,推開後門出去可以直接到陽台,站在陽台上,面前就是一個湖,冬天看不見水,湖上蓋著一層厚厚的雪,湖的對岸是望不到邊的松樹林,遠處是起伏的山巒。
是打獵的好去處。
早飯簡單,跟賓館差不多,咖啡打頭陣,有麥片(CEREAL),麵包,牛奶,雞蛋,香腸(SAUSAGE),熏肉(BACON), 水果等。
中午飯是三明治,或是披薩餅。
晚飯正規,十二個人圍一桌,看著像油畫里最後的晚餐。
各點各的,大家高興,除了我。
拿著菜單,一頁一頁地翻,翻完了再來一遍,還是無從下手,上邊的東西我一個也看不懂,旁邊的同事耐心解釋,還是不知道,最後一模一樣地照搬了他的,澳大利亞袋鼠肉。
好不好吃不知道,嘗新鮮,很多東西對我來說是第一次。
吃過晚飯糰隊建設,叫TEAM BUILDING,就是跟領導,同事套近乎。
傑夫說,馬克大學畢業后酒吧里當過招待,能熬夜,這一點跟我國內的領導是一樣的。
只是他們不當招待,他們泡吧。
國營企業領導把人當孫子,車間主任一次交接班會上點名罵一個操作工,十八九歲的小夥子當場被他罵哭了,慘兮兮的。
外企好一點,不過終歸是領導,他的車子,電腦配置都是最好的,出去吃飯我們付錢他簽字。
馬克不像個領導,至少說話的口氣不像,他一輛車跟大家一樣,公里數最多,他管埃德蒙頓十幾個人,一天到晚路上跑,自己住旅館,自己吃飯,一塊兒吃個飯,都是他付錢。
開會,沒有秘書,後勤的東西他自己張羅。
晚上,就在屋外,雪地上點起篝火。
兩個年紀大點的睡覺去了,其他人留下來。
我只是覺得冷,國內寧波商店裡買的波司登不管用,零下20度它就像是一層紗。
同事們竟然只穿一條單褲,真的不會凍成關節炎?
雪地里喝冰啤酒,聊天,直到下半夜,明天還能開會?
吃驚的是,喝酒是真喝,開會也是真開,日程安排得挺滿,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五點,中午一個小時吃飯,有總結,有計劃,有預算,有培訓。
POWERPOINT,輪流作報告。
沒人打哈欠。
羨慕,卻聽不進去,我腦子裡一直在想著啥時候輪到我。
來的時候,馬克鼓勵我讓我也說兩句,可是說什麼呢?
傑夫說,隨便說吧,不用緊張。
話雖這麼說,緊張是肯定的,我在國內就不擅長大庭廣眾下講話,心裡發怵。
性格是天生的,也是小時候養成的,我沒有這方面的培訓。
不過鴨子總要上架,醜媳婦也總要見公婆。
我在家裡準備好久,寫了幾句,硬著頭皮上去念一下。
"HI EVERYONE,
I WISH I CAN SPEAK CHINESE HERE. I FEEL SO NERVOUS. I HOPE YOU ALL CAN UNDERSTAND MY ENGLISH.
IT HAS BEEN A TOUGH TIME SINCE I MOVED TO CANADA. THE LANGUAGE, THE CULTURAL, THE PEOPLE, EVERYTHING FOR ME IS NEW.
I WANT TO THANK MARK FOR GIVING ME THIS OPPORTUNITY WHILE I WAS STRUGGLING WITH MY LIFE IN CANADA.
YOU GUYS MADE GOOD JOKES IN THE PAST COUPLE OF DAYS. I DIDN'T KNOW WHETHER I SHOULD LAUGH OR NOT. SOMETIMES I DIDN'T UNDERSTAND, SOMETIMES UNDERSTOOD BUT DIDN'T KNOW WHY YOU WERE LAUGHING. I FEEL COLD WHEN YOU WERE DRINKING BEERS IN MINUS 20.
I WANT TO SAY THANK YOU TO JEFF.
JEFF, YOU HAVE GIVEN ME SUCH A BIG HELP. YOU ARE NOT JUST MY BOSS, YOU ACTUALLY ARE MY BROTHER. "
走下講台,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傑夫後來說,他那天感動得差點掉眼淚。
同事說我英語好,我心想這不是挖苦是什麼。
他們說,
"不開玩笑,是真的,你講話有禮貌,不像我們,每講一句話,兩個F WORDS。"
原來這樣啊,我說等我也滿嘴F WORD的時候,我就不用這麼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