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覺,起來又覺無事可干,我躺在床上假寐。
我在想,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拿到簽證,出國前,我去過廟裡,一家三口,看看祖國大好河山,順便也求個簽問個卦----去了加拿大,洋人怕是不會這玩意兒。
排隊,長長的,像是醫院裡的專家門診。
國人排隊愛扎堆,對別人的隱私也感興趣,於是乎,排在前邊的人他什麼病後邊的人會一清二楚。
我天生是那種心無旁騖的人,對自己身邊的人都很少關注,更不用說外人。
怪只能怪那些排在我後邊的人,催我往前走。
前邊的老兄貌似抽了一個不太好的簽,和尚說他有唳氣,來年怕是不順。
那人勃然大怒,甩下手裡拿著的一把香,沉著臉轉身離去,弄得一屋的人面面相覷。
我心想,出家人年紀不算大,長得也周正,原本也是找個樂子,怎麼能這麼說人家呢。
輪到我們。
先是看了看孩子,說,這孩子不吃家鄉飯的。
好像也對,出了國就吃我給她做的飯,老家的漿麵條孩子肯定吃不慣,我也不會做。
接著是我。
和尚說,你頭上長有反骨,一生不安分,三十歲以後會賺些錢,但是守不住。
有些瞎掰,面對面的,我都沒轉身,他怎麼就知道我頭上長有反骨,況且我那時已經三十有三了,錢呢?
再說下去,我便聽過就忘了。
不信歸不信,影響多少還是有的,我會時不時的摸摸後腦勺。
反骨好像是有的,我的後腦勺不太規則,不像老婆那樣平平的。
不安分,好像也是的,我外表看上去平靜像個佛,其實內心急躁,關不住,我崇尚自由,有反抗意識,不忍心把我的小羊拴起來,怕他們受苦,不過這個秘密只有我媽媽知道。
生活中,我第一個反的是我爸爸,從小學開始。
太嚴厲了,凡事總是他說了算,我只有無條件服從,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暑假了,別的孩子都在玩,我在做作業----暑假作業以外的作業。
從顏真卿到柳公權;
從三字經,名賢集,到唐詩宋詞;
從歐陽修,柳宗元,到關漢卿,馬致元;
從三國演義,水滸傳,到青春之歌,金陵春夢。
寫作是腦子開竅以後的事情,填這麼多東西都塞滿了能有好處嗎?
我連"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賣油郎獨佔花魁"這樣的東西都不感興趣,蔣委員長小時候是不是姓鄭名三發子,是不是跟著他媽從河南逃荒去的浙江也不是我一個孩子家應該關心的事情。
找借口上廁所,出去到外邊溜達一圈,回來被說"怎麼這麼長時間"。
原來不覺中半個小時已經過去了,時間有時候過得慢,有時候就特別快。
媽媽跟我說,
"你要好好學習,離開家就自由了。"
我後來像一隻青蛙離開池塘,游進了大海。
我得到了自由,也失去了方向,有好幾年,我一直覺得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和老家剛好相反。
讀書也一樣,還有生活,青春年少迷戀的東西有很多。
那年暑假回家,我被爸爸狠狠教訓一頓。
從胸無大志,不求上進,到資產階級作風,講究吃穿,從精神墮落,到將來有一天走上犯罪道路。
我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耐著性子聽完一場冗長而又乏味的演說。
一個小時,我老去了整整一歲。
回到學校,我在語文課本的扉頁寫上,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被同學看見,說,
"哈哈,三米同學還一鳴驚人呢。"
我沒有說話,第二天在數學課本的扉頁寫上,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上大學了,工作了,結婚了,有孩子了,出國了,循規蹈矩,面子上和別人沒有分別。
人們不知道的是我有網名。
我曾經在網上吐槽人生;
也跟人辯論時政,隔空罵戰;
我也曾經尖酸刻薄,寫文章調侃那些明星們,李陽,孔慶東,張紹剛,范冰冰,郭美美,周小平,罵名人沒有罵出名的我大概是唯一的一個。
看不慣的人,看不慣的事,我都反。
大到國家,小到辦公室,再到家裡。
孩子不聽話的時候我反過他們,孩子的媽媽道理講不清的時候我也反過她。
面紅耳赤的場面有很多。
有一天我發現,反來反去的徒增煩惱而已。
歲月催人沉澱,我這個鬥士銳氣已不如從前。
朋友還在,夢想還在,不屑的表情和嘲笑的聲音也還在。
曾經讓我血脈噴張的人和事漸漸不再讓我心動,那些同樣刻薄的話也不再能激起我的漣漪。
不再有心思討好那些不相干的人,也沒有慾望去說服那些和我總是意見相左的人。
我們有各自不同的人生。
時常會夢見逝去的親人和朋友,家人漸漸老去的身影也依然牽動著我的心。
同一個屋檐下成長的兄弟,和我有著同樣青春歲月的同學,他們都是我的挂念。
有人說,憶舊標誌著老之將至,我覺得不過是期中考試而已。
我沒有錢,也沒有地方,沒有柔情,也不夠浪漫,可又有什麼關係。
就讓世事隨風,讓生命隨緣。
我們下半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