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守歲是男人們的事情,他們喜歡圍在一起抽煙,喝酒,打牌。
女人不為這些事情熬夜,她們除了做飯就是針線活,然後是哄孩子睡覺。
我不熬夜,不是不想,是不行。
坐在被窩裡,昏暗的煤油燈光熏的我昏昏欲睡,困得眼皮實在睜不開,打個哈欠,頭一歪,晚上被抱去換了被窩也不知道。
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年蒙蒙亮了。
爸爸,媽媽,哥哥們都起床了,外面的鞭炮聲此起彼伏。
趕緊起床。
院子已經打掃乾淨,叔叔燃起篝火,柏樹枝在火里咯叭,咯叭響,散發的香味瀰漫在空氣中。
要放鞭了。
爸爸把鞭拆開,我拿根棍子挑著,爬上房頂,長長的快要垂到地上了。
哥哥吹了吹手裡的香,小心翼翼湊過去,點燃鞭炮,捂著耳朵轉身跑開。
鞭炮噼里啪啦的響。
我轉過頭,用眼睛的餘光看著鞭炮在空中炸響,閃著火光。
伴隨著鞭炮聲和火藥味,我又長大了一歲。
過得了初一,過不了十五。
初一是一年中最奢侈的一天。
早上不再吃紅薯稀飯,而是豬肉,粉條,海帶撈麵條;
中午,晚上也不再吃玉米面的窩窩頭,而是油條,饅頭,雜燴菜。
留給十五的東西不多了。
初一也是一年中最休閑的一天。
沒有農活,沒有雜器事兒,也沒有家務活。
遠房的堂哥領著新媳婦兒來給爺爺奶奶拜年,磕個頭領個紅包。
哥哥羨慕,我就算了,媳婦都不知道出沒出生呢,我去看大孩子們學騎自行車。
"三轉一響",自行車,手錶,收音機外加縫紉機,七十年代結婚四大件。
自行車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我的車(ju)"。
牌子有講究,上海永久和天津飛鴿憑票供應,它們是飛機中的戰鬥機,戰鬥機中的轟炸機。
爸爸在外地教書,花錢托關係買了一輛二八加重永久,周六騎著回家,周日返校。
車子很漂亮,擦洗,上油,弄得比人都乾淨;
樑上纏了膠帶防止刮擦,掉皮;
前後輪的軸上毛茸茸的兩個塑料花環;
座凳外面再套一個座凳,海綿的,一圈穗子垂在下邊,像是古代皇帝戴的帽子;
一個塑料編織的兒童座椅我出行時才用。
車子停在屋裡,我爬上去,坐在後邊的行李架上,伸長了腿,腳依然夠不到踏板。
下來,用手搖動踏板,轉,轉,轉,輪*噌噌作響,很快變成了風輪。
放開支架,屋裡推著走兩圈,已是滿頭大汗。
再想把車子支起來已經是不可能,只好把它靠在床邊。
心裡想著,這玩意兒好神奇,兩個輪*,騎著居然不會倒。
不用說,學騎車是需要自信的,就像隔壁二蛋媽說的"嫦娥能飛,咱也能"。
街坊鄰居的姑娘,媳婦們笑她,
"騎上二蛋他爹怕是都飛不起來呢。"
畢竟是孩子他媽了,身子沉,哪還能跟嫦娥比啊。
好在是,二蛋他媽膽子大,不怕摔。
山裡的冬天,如果不下雪,那一定是陽光明媚,生產隊的曬穀場又平又大,是學騎自行車的好去處。
吃過早飯,來到曬穀場,二蛋媽已經在了,還有幾輛車也在的。
二蛋爸爸站在車子後邊,雙腿岔開,兩手抓住車子的行李架,二蛋媽小心翼翼跨上去,腿使勁伸,腳勉強能夠到腳踏版。
二蛋媽回頭說,
"你別鬆手啊。"
出發了,左一下,右一下,二蛋媽身子擰得像個麻花,看著怪難受的;
二蛋爸爸扶著車子,一邊催促,
"車把扶正,往前看,騎快點,再快點。"
加速,加速,車子馬上要飛起來的樣子,二蛋爸爸後邊跟著跑。
說也奇怪,跑起來就順暢多了,二蛋媽的身子依然是左一下,右一下的,不過看上去節奏感很不錯。
我忽然看到二蛋爸爸把手鬆開了,他只是裝模做樣地跟著跑。
我替二蛋媽捏一把汗。
車子飛快地跑,馬上要出曬穀場了。
"剎車,剎車。"
二蛋爸爸在後邊喊。
二蛋媽這才感覺不對勁,興許是拐彎還沒學過吧,興許是她發現二蛋爸爸沒扶車子吧。
車子往曬穀場外沖,二蛋媽右腿一抬,跨過橫樑,從車子上跳了下來。
車子直著出去,重重的倒在地上,二蛋媽也摔的夠嗆。
二蛋爸爸過去扶起車子,龍頭歪了,鏈子也掉了,重新調正,看得出來他很心疼"他的車(ju)"---才買來不到一年的新車。
二蛋媽爬起來,彈彈衣服上的土,數落她男人,
"你幹啥不扶著啊。"
二蛋爸說,
"看你騎得怪美,我已經不扶好幾次了。"
二蛋媽心有餘悸,
"你嚇死我了。"
不過還好,幸虧沒穿新衣服,不然她該多心疼啊。
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下午,這麼難的東西,二蛋媽居然學會了----當然上下車除外。
初一是有收穫的一天,沒有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