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我的腦海里首先浮現的是年前趕集的熱鬧場面。
起個大早,摸黑走山路去關林趕年前最後一個廟會,孩子家,買東西是小,看景緻是主要的。
廟會上人山人海,從抄著手的爺爺奶奶,到騎在爸爸肩上半大的孩子,再到抱在媽媽懷裡襁褓中的嬰兒;
從蔥姜蒜,醬油醋,到八角,花椒,五香粉;
從瓜子,花生,核桃仁,到生煎包子熱油饃;
"瞧一瞧,看一看啊,花米桃,花米桃,糖葫蘆,糖葫蘆。"
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伴隨著喇叭里常派鼻祖常香玉特有的豪爽,
"劉大哥講話....啊啊啊....理咦...太偏,誰說女子....兒兒兒....不如男......"。
置辦完年貨,老婆孩子高興,男人們癟著荷包回到家。
農曆的新年從臘月二十三開始,叫小年。
祭奠灶王爺,感謝他一年來的看護。
爺爺在灶台上貼灶王爺的像,上聯寫,二十三日去,下聯寫,初一五更回,橫批"天為大"。
灶王爺各家都貼,樣子不同,卻又相似,和玉帝也差不了多少。
門神是秦瓊和尉遲恭,我認識的,兵器不同,鬍子也不一樣,我分不清的是玉帝和灶王爺。
問爺爺,爺爺說,
"灶王爺在地上,玉帝在天上。"
我咬著發麵火燒饃,點點頭,感覺什麼地方不對卻又說不出來。
接下來幾天準備一家人過年的伙食。
豬肉年年有。
幾個人跳進豬圈,把豬摁倒,小木棍撬開嘴巴,拉出舌頭,檢查是不是"米豬"。
米豬肉不能吃,吃了孩子變"迷信"----我的理解。
殺豬,放血。
支起一個大鐵鍋燒開水,打氣筒把豬吹胖了整個丟進去,弄來一個鐵片刮毛。
豬頭,豬肝,豬心,豬血,豬腳,大腸,小腸,裡脊肉,五花肉,都是小吃貨們的心愛;
饅頭做一大堆,圓的,上面點上紅點,代表著過年的喜慶;
油條也是的,很多。
做好了放在窯洞裝麥子的水泥缸里,一直吃到過完年開學。
省著吃,心想要是能天天過年那就好了。
榨蘿蔔,剁肉餡,擀麵皮,包餃子。
洗衣服,洗被褥,忙個不停。
辛苦自不必說。
好在這些都是大人的活,我的任務是跟著哥哥滿街跑,一群群的孩子,手裡拎著哨棒,舉著大刀,風捲殘雲一般,門前呼嘯而過,從東頭到西頭。
把買來寫對聯的紅紙裁成手指頭寬,一根筷子長的紙條,中間對摺,紅顏色朝外。
四條紙,頭部90度交叉連起來做成一個直升飛機螺旋槳一樣的風箏。
找來一根小木棍一頭削尖了,頂著風箏跑。
風箏迎著風飛速旋轉,分不清葉片,只見一團紅色的影子。
一百響的鞭買來拆開了,滿滿的能裝一口袋。
左手一根燃著的香,右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個鞭,點著了,看著捻線燃燒。
估摸著時間扔出去,空中"啪"的一聲響。
炸在手裡的時候有的,手上烏黑一片,手指頭腫起老胖。
忍著痛,裝作沒事的樣子,卻總也逃不過媽媽的眼睛,挨批的是哥哥。
三十下午貼對聯。
熬上一鍋漿糊,找來苕箸把。
紅紅的對聯,龍飛鳳舞的字,門框上,牆上,樹上,牛車上,馬槽上,米缸上滿是的;
對聯的內容各異,大門口磚牆上一個大大的福字卻家家戶戶,千年不變,下邊一個細細長長的條幅,
"歲交農曆一九七三年出門見喜大吉大利"。
利字的最後一劃長長的一直到條幅的盡頭,要多長有多長,意猶未盡,算是書法的精髓。
年夜飯吃餃子。
煮好了,先給長輩們送去一碗,是孩子們的工作。
暮色下,滿是穿著新衣,捧著飯碗,走街串巷送餃子的孩子。
爺爺兄弟多,親的加上叔伯的一共是七個,每家都送,我和兩個哥哥平均要跑兩趟。
爺爺奶奶收穫自然也不少,一碗一碗的餃子,像是開餃子會。
好吃的餃子有,純羊肉的,爺爺奶奶總是給我留著,還有蓮藕,涼拌銀條,算是奢侈品。
白酒拿來抿上一小口,是五歲以後的事情----宣示著我的長大成人。
哥哥說,大人喝酒是為了抵禦嚴寒,酒喝進肚裡是辣的,五臟六腑似火燒。
哥哥懂得多,其實他也就是比我大兩歲。
我對付寒冷的辦法是烤火。
氣溫降到零下的時候,屋裡生火。
一個破臉盆當火爐,堆些棉花桿,玉米穗子,火勢旺,沒有黑煙。
媽媽抱著我,坐在火爐前,她怕我棉褲烤著了,小腳被火燒糊,總是自己伸手過去,烤熱了,再把我的腳放在手裡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