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文革開始。
6月27日,劉少奇在人民大會堂安徽廳與中共中央召集的民主人士座談會上,討論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的問題時說,
"彭、羅、陸、楊他們的互相關係是不正常的……他們共同特點是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都是搞地下活動的。"
1966年12月,江青公開宣稱「劉少奇是黨內的赫魯曉夫」。
北京出現了「打倒劉少奇」的標語。
12月25日,蒯大富帶領5000餘人在北京城區把「打倒劉少奇!」、「打倒鄧小平!」等巨幅標語貼上天安門城牆。
那一年,我在李村六中讀初二。
學校停課搞運動,天天讀人民日報,天天辯論。
批鄧拓,批吳晗,批廖沫沙。
再後來老師們集中起來搞百日集訓,我們放假回家務農,聽候通知復校。
那時,二哥是小學老師,他和徐金斗老師搭班教六年級。
徐金斗教語文,二哥教數學,兩人關係很親密,無話不談。
運動開始的前兩個月,二哥是動力,因為他年輕。
批鬥的對象都是成分高的老教師,右派或是歷史不清的。
徐金斗是三者都是。
徐老師家成分是地主,他參加過地下黨,在白區工作過,是老革命。
徐老師親眼看到好多地下黨被抓入獄,後來就退出了革命隊伍。
這段歷史百日集訓一開始就被人扒了出來,以此稱他是叛徒,成為重點批鬥對象。
後來二哥出了問題,因為工作的原因,他和徐老師走的最近,有人讓他揭發徐老師平時反黨,反毛主席的言論。
二哥不肯,跟他們說,
"我只是跟徐老師討論討論教案,上課管管學生,反動言論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總不能瞎編一氣。"
看二哥不肯配合,集訓隊就以包庇罪向他開炮。
結合家庭,父親的問題,二哥也成了批鬥的重點。
罪名是我家窩藏槍支,以人民為敵。
每天輪番圍攻,不讓睡覺,吃飯上廁所有兩人專門監督。
鬥爭時,讓他站中間,周圍十來個人輪流質問,動手打,開口罵,跪板凳。
他們讓二哥交代槍藏在什麼地方。
二哥暈頭轉向,不知道怎麼回答。
有人告訴二哥,
"有人告發你家有槍。"
哥哥說長槍上交,短槍也已在55年時候被沒收。
看到二哥抵賴,就有人又要上來揪斗他。
二哥無奈說,
"槍在西邊窯洞後邊靠西的牆角,埋在地里。"
那天我家來了一大群人來取槍,和55年搜短槍的氣勢一樣。
形勢很大,我家四周圍滿了人,大家聽到消息都來看熱鬧。
搜查的也是教師,其中一名是鄰村的民辦教師,叫王火照,曾經是二哥的學生。
他們照著二哥的交代直接進了西邊的窯洞,找到地方往下挖,挖出一個空洞,裡邊什麼也沒有。
帶隊人問爸爸槍弄到哪去了?
爸爸如實告訴槍交到彭婆鄉政府了,有交槍證,不信可到伊川彭婆調查。
百日集訓結束,鬥爭暫告一段落,二哥回來說整個人像是脫了一層皮。
我們學校的鬥爭還沒有結束,我接到複課通知以後返校上課。
回到學校的第一晚,就看到了批鬥會。
在一個大教室。
一群人圍在窗戶門口往裡看熱鬧。
有幾個老師,十幾個高年級的學生把郭南風老師圍在中間,一個學生用手指頭敲郭老師的額頭說,
"花崗岩腦袋,頑固不化,死路一條。"
接著有學生向他臉上吐唾沫,有人用腳踢。
然後,一個老師搬來一張凳子讓郭跪在凳子上,兩隻胳膊背在後邊,有人抓住手往上提。
覺得瘮得慌,溜走了。
第二天召開批判大會,斗副校長關國光。
關國光是上邊下放來的,他當校長,不教課。
聽人說關國光三進三出共產黨,其妻是解放軍某團團長,大兒子是師長。
一個戴紅袖章的女生高喊,
"打倒關國光。"
關國光喊,
"毛主席萬歲。"
如此口號反覆喊幾遍。
接著是劉雪亞,接著是其他老師。
毛主席六次接見紅衛兵,六中也有學生自發組織到北京見毛主席。
返校后成立井岡山戰鬥隊。
紅衛兵袖章是護身符,胳膊上戴上袖章,人立馬精神百倍,像是裝上個300馬力的發動機,又像是哪吒踏上了烽火輪。
武鬥,破四舊,龍門石窟差點被紅衛兵砸個稀巴爛,千年古剎白馬寺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我跟著高年級學生組織的戰鬥隊到鄭州進行革命串聯,六個人打著紅旗背著背包,帶著紅袖章從學校出發。
步行到縣城,偃師高中兩派學生在武鬥,幾百名學生開著大喇叭互相喊叫,推搡打罵,鞋子扔的滿地都是。
半大的孩子,走出教室,擺脫老師,擺脫書本,我體會到了什麼是自由。
徒步串聯,也坐車,不用買車票,吃飯有紅衛兵接待站。
到鄭州煤幹校,跟著他們搞階級鬥爭,想批鬥誰,一伙人一商量就成功。
回到家跟爸爸講,被爸爸大罵一頓,差點沒拿刀砍我。
爸爸不知道,那些天是我出生以來最揚眉吐氣的日子,那種想整誰就整誰的感覺真是太爽,太奇妙了。
我感謝毛主席,當紅衛兵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