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家裡很熱鬧,來看爸爸的人絡繹不絕,有親戚,有朋友,有鄰居,有以前互助組的。
爸爸感謝大家過去兩年對家人的照顧。
講起勞改場的生活,好像也不是人們想象的那麼艱難。
爸爸媽媽一直都很感謝政府,爸爸常說,新政府趕走了日本人,消滅了土匪,讓家裡擺脫了偽保長弟弟張火龍的糾纏,要不然這個活閻王三天兩頭的帶著官府的一幫流氓打手來尋事兒,一家人不得安寧。
爸爸認定自己犯了法,決定好好改造。
勞改場的領導知道他沒有真的什麼人命案在身,也沒有太難為他。
時間長了,大家熟悉,就知道了爸爸案子的來龍去脈,跟他說,
"這個有點誣告的嫌疑。"
年底彙報,跟上級部門說他悔罪態度好,表現積極,還能幫助其他犯人----其實就是講故事。
勞改場領導後來說,上級政府重新審閱了他的案子,認為原判決書認定的犯罪事實不清,三條罪狀都有可以申辯的理由:
第一宗,窩藏槍支不交有罪,但威脅村幹部的證據不存在。
第二宗,九宮道引進師不實,當時家人重病,參會的人員眾多,屬於迷信神靈,之後退會,沒有參與反動活動。
第三,販賣大煙發生在解放前,家裡搜出的大煙年代已久,保管不善,均已變質,有記錄在案。
重新核實后,下了新判決書,將以前的六年刑期改判為兩年。
監獄領導通知爸爸可以出獄,回家見老婆孩子了,改判后的判決書一式三份,一份寄縣裡,一份寄基層就是村裡,還有一份自己保管。
爸爸高興,感謝勞改場領導向上級反映他的情況。
爸爸每天跟來看他的人講一遍他的故事,連我都快背下來了。
爸爸給大家看他的判決書,然後收起來保管好。
京寶說,
"米貴爺,我們知道誰想弄你事兒,胳膊擰不過大腿,以後你還得小心,說話也別太直了,容易得罪人,睜一眼閉一眼。"
爸爸那時候提前出獄,心裡高興,這些事情就沒太往心裡去,跟京寶說,
"上級政府還是好的,不冤枉好人。"
京寶說,
"米貴爺,你在勞改場呆了兩年,外邊的事情都不知道了,現在政策坑爹,鬥爭形勢比以前厲害多了,總之是少說話少惹禍。"
周末,大哥,二哥回家,見到爸爸,高興的喜出望外,學校里划右派,二哥學校里很多老師被戴上了帽子,大哥在師範學校讀書也受到了波及,爸爸的回家暫時沖淡了這些煩心事。
大哥看了原判決書和新的判決書說,
"這個原判決就是葫蘆僧判葫蘆案,新的判決書是糾錯。"
我也不懂什麼葫蘆不葫蘆的,只是知道我的生活又變了,學校里沒人再敢說我沒爹了。
過了幾天,村裡開會,支書在會上說,
"大部隊往東你往東,大部隊往西你往西,不要跟政策反著來,村裡有些同志,階級立場不堅定,對階級鬥爭的殘酷性認識不足,跟勞改釋放犯緊密接觸,將來是要犯錯誤的。"
家裡漸漸回歸平靜,直到下一場運動來臨,新的判決書被公社武裝部長騙走。
人就像是一條小船,跟著國家形勢的大浪在搖,把握好節奏,逆勢而動叫螳臂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