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我和媽媽告別舅舅,天黑前回到家。
二姑在我家,她在頭天送走我和媽媽后,對姐姐放心不下,匆匆趕來我家。
大哥,二哥也回家來過周末。
大哥那年16歲,洛陽三中上初三,二哥13歲,洛陽三中上初一。
爸爸被捕時他們不在家,我和姐姐是知道的。
那是1955年秋天的一個下午,下著大雨,農會通知爸爸去鄉里開會,一直到深夜了還沒回。
媽媽去村裡問,都說不知道。
媽媽開始有些擔心,她睡不著,我也睡不著,
"媽媽,怎麼了,你老是不說話,爸爸怎麼這麼晚不回來。"
媽媽說,
"乖,不擔心,興許是天氣不好,你爸爸被擱在外邊了。"
第二天中午,姐姐帶我在後院玩耍,媽媽在廚房裡做飯。
一群人背著長槍進到我家,我嚇得跑過去,拉著媽媽的衣角,躲在身後。
其中一個人,個子不高,樣子很兇,那張猙獰的面孔刻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好多年。
小個子進門后厲聲吆喝,
「你家男人被捕了,快把槍交出來,不然的話從嚴處理。」
媽媽嚇得渾身發抖,
「哪來的槍?不是都交了嗎?」
「狡辯,你男人在監獄里已經承認了,讓我們來取,說,在哪兒?」
小個子上前抓住媽媽的衣領。
「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搜,搜出來看你還有啥話說。」
一群人蜂擁而入,屋裡,窯洞里到處亂翻。
有人拿著院里的钁頭,杴之類的農具,挖地,挖牆,折騰了好長時間,屋裡一片狼藉,槍沒有搜到。
大家集中在院里,聽小個子說話。
"繼續搜,槍肯定有,二狗這次花了功夫打聽好的,肯定沒錯,一定藏在什麼地方。"
小個子兩個手指捏著下巴,若有所思,眼睛轉到廚房,一擺手,
"去,廚房裡搜,灶台,水缸,案板,牆角仔細搜。"
不一會,有人拿著一個油布包出來,當眾撕開油布,一層一層,露出一把上著油的藍色槍把。
我嚇壞了,家裡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許多年後我問爸爸,
"那把引火上身的手槍根本就沒用,為什麼不藏好或是處理掉?"
爸爸說,
"好幾年過去,差不多都忘了,沒想到有人會惦記著它。"
小個子上前踢了媽媽一腳,
"這是啥? 反革命分子,不老實說。"
媽媽倒在地上,看著人拿著槍走了。
我嚇傻了,姐姐也一臉恐懼站在那裡用袖子在抹眼淚。
圍觀的人很多,房前屋后都是的,密密麻麻。
隔壁富有娘把媽媽拉起來。
媽媽拉過我和姐姐,一邊哭,一邊說,
"昨天晚上,農會幹部通知你爹去開會,一夜沒回來,去打聽,都說不知道,我就覺得要有事兒,誰知道會是這樣的事情。
你爹住監,誰知判幾年,這以後的日子可咋過,你爹一走,這天像是塌下來了,我一個小腳女人會幹啥,這牲畜,這地里莊稼活,家裡吃水都咋辦呀。"
我和姐姐跟著媽媽哭,鄰居大娘,大嫂來勸,也是鼻子一把淚一把。
告訴完哥哥槍的故事,我跟大哥,二哥說,
"棉衣沒有送到,爹要凍死在監獄了。"
大哥說我,
"閉嘴,小孩子不要瞎說。"
有點吃驚,大哥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凶過。
去見二姑,我很高興,爸爸有三個哥哥,三個姐姐,二姑對我最好,我兩歲那年媽媽生病卧床不起,二姑住在我家照顧我。
鄰居們都來了,他們是那些年和爸爸同在一個互助組的,京寶,佔據嫂子,富有娘。
還有張亂,張書祥,他們都是爸爸最好的朋友。
親戚們也來了。
得知爸爸已被押往青海,棉衣沒送到,大家心裡難過,一邊又安慰媽媽,爸爸吉人有天象,不會有事的。
大哥和二哥商量著要不要退學回家。
書祥說,
"老大老二還是接著讀書,這是米貴爺一直的心愿,孩子這麼聰明,不讀書可惜了,十五六歲的孩子,回來也幹不了啥,再者說了,這地也都要交給集體,馬上要變天了,地里農活,家裡事情我們會幫著照看。"
爸爸住監那些年,多虧了鄰居,親戚,朋友,要不然,日子真的不知道咋過。
1956年夏天,大哥初中畢業,鑒於家裡的情況,他選擇去洛陽師範讀書,圖個吃飯不交伙食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