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苦飯

憶苦飯吃過很多，文革那些年幾乎年年有。

就是吃些糟糠，代表萬惡的舊社會，以此激發人們對舊社會，對地主，富農的仇恨;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也不懂得感恩。

憶苦完了是思甜，通過憶苦，珍惜眼前得來不易的甜蜜生活，以增加對毛主席，對共產黨的熱愛。

其實「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這是全世界人都懂的道理，中國人尤其懂得感恩。

外國人有感恩節，吃團圓飯，感恩父母，家人，朋友，上帝，得來不易的飲食，為那些生活在窮困地區，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顛沛流離的人們禱告。

中國沒有感恩節，爸爸媽媽每天都在感恩。

媽媽常跟我嘮叨解放前的事情，那時候日本人還在。

爸爸三個親哥，三個堂哥，爸爸最小。

老六的媳婦長的俊，被當時的偽保長火栓調戲，老六氣不過，夥同他人以買槍為由將火栓騙出，趁他在山溝泉邊飲水之際，一槍打死。

以後，偽保長弟弟火龍上位，趁老二在地里幹活之際，用步槍隔著山溝將其打死，又帶兵將老五一家連同牲口一起抓走，將人關進監獄。

爸爸不在家，媽媽因事先得到消息，帶著兩個哥哥到親戚家避難，給二哥綁上小辮子扮成女孩躲過搜查。

火已經燒到自己頭上。

老二，老五都是爸爸的親哥，爸爸又要保護家人，又要去監獄撈人，便用十幾擔棉花換了一桿長槍，一把手槍。

每天和火龍周旋，像是生活在刀刃上。

是毛主席，共產黨趕走日本人，解放全中國，才過上了安定的生活。

爸爸媽媽對毛主席的感恩之情是不言而喻的。

除了毛主席，我家裡還常年供奉著兩個牌位:

一個是關公，代表著力量，忠誠和信義;

一個是觀音，代表著大慈，大悲和救贖。

關公是爸爸的偶像，媽媽是觀音菩薩心腸。

這種發自內心的感恩是和平的。

憶苦飯有些不一樣，在感恩的同時，一個重要的議程是拉一拉階級鬥爭的仇恨。

就是在提醒，教育人們，你的不幸是別人造成的。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階級鬥爭抹去了人們僅有的一點惻隱之心，把人性的陰暗發揮到淋漓盡致。

"路線是綱，綱舉目張"，"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階級鬥爭，一抓就靈"。

在文革中期，全國各地大吃憶苦飯，農村的憶苦飯由人民公社統一安排。

村裡吃憶苦飯，現場在張三星家門口的空場地上。

天剛亮，大隊的喇叭就開始廣播，

"社員同志們，今天在三星家門口吃憶苦飯，各生產隊長要把人員帶好集中，任何人不得缺席，這是一場政治運動。

會議八點開始，下午四點結束，會議期間要遵守大會紀律，嚴肅對待。"

上午七點多鐘，各隊的鐘聲咣咣地響了起來，生產隊長喊話，以生產隊為單位，由隊長帶領集中在各隊早已安排好的地方。

會場正中間擺四張八仙桌子，每張桌子配四條板凳。

老皂角樹下支起兩口大鍋，有專人燒火，鍋里放著樹葉，草根，黃花苗，麩皮，用壞的紅薯面攪成麵漿，倒入大鍋，各生產隊準備幾十個碗筷。

四張八仙桌擺上八大碗雞鴨魚肉，會議開始了。

支書講話，

"社員同志們，今天我們在這裡吃憶苦飯，是為了不忘階級仇恨，在舊社會，地主，富農欺壓我們，讓我們貧下中農給他們扛長工做牛做馬，日夜為他們幹活。到頭來少吃沒喝，穿的破衣爛衫，他們過著天堂般的生活，我們生活在18層地獄，差錢和賦稅逼著我們貧下中農妻離子散，賣兒賣女，四處逃荒。"

支書說著說著便聲淚俱下。

台下人被感動，大家想著各自的難處，發出一片悲痛之聲，哭聲壓住了支書的講話。

開始有人高呼，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打倒地富反壞右。"

"打倒資本家，打倒蘇修帝國主義。"

支書接著講，

"是共產黨，毛主席把我們從水深火熱中解放出來，從此我們當家做主人，過上美好的社會主義生活，毛主席是我們的大救星，是我們廣大貧下中農的大恩人。"

群眾開始高呼，

"毛主席萬歲"。

"共產黨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會場沸騰。

支書接著說，

"現在有人想搞資本主義，走回頭路，讓貧下中農再吃二遍苦，受二遍罪，我們堅決不同意，我們要堅決打倒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堅決捍衛毛主席，堅決擁護共產黨，毛主席。有人想搞復辟，群眾們，你們答應不答應?"

人群高呼，

"不答應。"

支書宣布，

"下面開始吃憶苦飯。"

各隊按照次序排隊盛飯。

地主，富農坐在安排好的桌子旁，一個個哭喪著臉，手腳打顫，看著桌上的雞鴨魚肉，像一顆顆定時炸彈。

貧下中農，端著一碗稀菜湯坐好。

安排好的發言人到場中心發言。

公安員張廣超點名，

"張秋菊發言。"

秋菊上台，

"我那時當長工，一年四季住在地主家，天天起早摸黑，挨罵受氣，吃不飽穿不暖，一年到頭沒工錢。

老娘沒人照顧，孩子少吃沒穿。

那年冬天下著大雪，地主讓我去地修水道，下坡路滑被摔倒，胳膊骨折回家，地主不給看病。"

支書舉起拳頭，

"打倒地主張志安"。

大家跟著喊。

下一個發言張寶晶。

會場氣氛很熱烈，人人篡著拳頭，口裡喊著口號，十幾個人輪流發言。

"地主不投降，就讓他滅亡。"

地主，富農坐在八仙桌旁，筷子不敢拿，嚇得個個渾身發抖。

支書點名，

"毛主席教導我們，婦女能頂半邊天，下面由滴流嬸發言。"

滴流是有故事的人。

聽村裡老人說，滴流生下來時嘴裡長有牙齒，他媽媽嫌不吉利，準備扔掉。

滴流爸爸說，

"有他命，他活著，沒他命，再說吧，讓他自生自滅，就起名叫滴流吧。"

滴流後來活了下來，並且娶妻生子。 

滴流嬸上台，她端著飯碗，用筷子挑了幾根野菜，放在口裡。

"說起來，這飯裡面還有紅薯面，比起六零年，吃食堂飯，那還是強多了，那些年，這草根也吃不到，日子苦啊，滴流那死鬼貨差點沒餓死，再吃二遍苦，堅決不同意。"

會場開始有人笑。

支書臉色不好，趕快上前制止，

"滴流嬸，沒文化，你下去，你下去，咱現在訴舊社會苦，你咋說新社會苦呢，跑題了。"

支書舉拳頭高喊，

"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大家跟著喊。

接著是遊行。

地富反壞右胳膊上戴著白袖章，站在隊伍前列，

宣傳大隊敲鑼打鼓隨後，

然後是臂帶紅袖章的紅衛兵，

然後是貧下中農，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共產黨萬歲，毛主席萬歲"。

"打倒地富反壞右。"

翻來覆去這幾句口號，想也不用想就能喊出來。

鑼鼓聲口號聲，震耳欲聾，響徹在山溝。

這口號聲一直到多年以後還在我耳邊不停響起，遊行的場面也一直都在我的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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