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搬出去住,說是要跟家裡人斷絕關係,其實哪有那麼容易,我的婚事還沒辦呢。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也到了婚嫁的年齡了。
新社會,說是廢除了包辦婚姻,實行男女自由戀愛,其實在農村,還是雙方大人在撮合,限制的因素有很多。
我一不是幹部,二不是黨員,三不是貧下中農,爸爸還戴著四類分子的帽子。
有誰家父母願意把自家閨女往火坑裡送的。
我空有一副臭皮囊,婚事難吶。
媽媽年輕的時候是熱心腸,除了姐姐,媽媽還有三個乾女兒。
我的婚事她們最上心。
從69年就開始說媒,左介紹一個,右介紹一個,總是不成。
先是打聽家庭情況,見面之前大都打了退堂鼓。
爸爸心裡著急,兒孫的婚事終究是父母的牽挂。
我知道爸爸心裡有愧疚,因為他自己的原因耽誤了我的終身大事。
1971年六月,小葉姐姐來看媽媽,她是媽媽的乾女兒,媽媽囑咐她,
"葉子,你給你弟弟說個媳婦,勞點心。"
小葉姐姐滿口答應。
到了七月,回話,
"說了,俺們一個村的,隊長家女兒,他家三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女兒剛滿20歲。提了這門親事,大人很明白事理,沒有嫌咱家成分不好,說是擇個吉日讓他倆見個面,只要孩子沒意見,大人不說啥。"
爸爸媽媽滿臉笑容,直誇小葉姐姐會辦事。
擇日,媽媽做了油條,買了兩件衣服,帶我去跟女方見面。
見了面,雙方父母和媒人說話,讓我陪著姑娘到外邊轉轉。
沒說幾句話,看熱鬧的孩子起鬨扔土塊,姑娘害羞,就走了。
回來見到父母,問我手帕換了沒有,我說沒有。
爸爸問我要手帕,裡邊包了200塊,交給女方父母; 女方父母也問女兒要了手帕給我,並給了我一雙球鞋。
就這樣,親事算是定了。
我非常矛盾,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我心裡喜歡另外一個女孩,就是1965年我在洛陽六中上學時候的同班同學叫雲芳。
雲芳是鄰村的,人長得漂亮,學習也好。
我那時剛剛15歲,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愛慕之心藏在心裡,從來也不敢主動去找雲芳說話,她在我心中是女神一樣的存在。
一年後,文革開始,學校解散,各自回家。
後來複課,雲芳上高中碰巧和姐姐一個學校,放假了,她會到我家找姐姐玩。
我看到雲芳,心裡總是砰砰亂跳,就算是聽到她的名字,那兩個字也覺得神聖,不能輕易說出口。
我心裡好亂,不敢見她,她來我家我總是躲到外邊。
我後來偷偷跟姐姐說,姐姐說,
"如果只論長相,你們倆是很般配的,可是咱家這樣的成分,咱爹又戴著高帽子,她們家父母能同意嗎?"
69年去新疆,大哥問我的婚事,我跟大哥說了雲芳,大哥勸我去提親,但大哥終究是人在新疆,這層窗戶紙便最終也沒能捅破。
我是一直到10年後在教師經驗交流會上偶然碰到雲芳,提起往事才知道,她那時到我家找姐姐玩有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我。
彼時大家都已結婚成家有了孩子,雲芳問我當初為什麼不找媒人提親,我無言以對。
這件事成為我生命中莫大的遺憾。
舊時的風俗,男女見面,換完手帕,說明親事已定,逢年過節開始串親戚。
準備好了禮物,我心裡不大情願。
大哥那時在家養病,過來勸我,
"風風光光一輩子,磕磕絆絆也是一輩子,就咱家這條件,能有人看上已經不錯了,年齡過了一輩子打光棍,爸爸媽媽怎麼能忍心,其實,我跟你嫂子結婚前不也是沒見過幾面嗎?愛與不愛的都是婚後經營出來的,女人無才便是德,長的好看不頂飯吃,咱農村人,身體好能幹活才是主要的,大哥命不長久,咱爹咱媽以後就靠你和你二哥了。聽大哥的話,去吧。"
我點頭同意了。
婚期定在來年的九月份。
洞房,床,桌子,被子,衣服,彩禮等,還有宴席,煙,酒,是一大筆開支。
頭一年剛剛交了800塊投機倒把退賠款,又被大隊兌現拆了三間瓦房,要啥沒啥,犯愁這婚怎麼個結法?
爸爸說,
"這事兒你不用管,當爹的再做難,就是跑斷腿,也要借錢把你的婚事辦了。"
爸爸拖著帶病的身體,去許營,趙溝,劉溝,草店,觀音堂四處借錢。
蓋婚房,椽子沒一根,瓦沒一片,做大床,做桌子沒有木料。
砍了爸爸朋友家裡一棵香椿樹做了大床,砍了家裡一棵皂角樹做了一張桌子。
小葉姐來跟媽媽說,
"婚期近了,他倆好賴的去洛陽轉轉,買兩件衣服,也是正事兒。"
爸爸從口袋裡拿出40塊錢,是剛從劉富村劉伯家借的,先用著以後再說。
第二天,我到女方家和姑娘去洛陽買衣服,小葉姐姐跟著一塊兒去當參謀。
百貨大樓轉一圈,買了一件上衣;
老集轉了轉,又買一條褲子;
再買一雙鞋子,兩雙襪子。
中午去食堂吃飯,姑娘不肯吃,後來花兩塊錢買了湯麵,坐車返回。
事隔一天,小葉姐姐傳話,
"人家姑娘回來哭著說,嫌咱太小氣了,多買一雙鞋又能咋樣,她叔叔也說咱家不會辦事兒,孩子終身大事不能太草率。多虧了老丈人明事理兒,說甭在這些事上太較真。"
我心裡想,
"啥會辦事兒不會辦事兒的,有錢誰不會裝排場,有誰能體諒我爸爸的難處。"
蓋房子頭疼,爸爸和未來的老丈人坐下商議。
丈人說,沒瓦,到俺村裡拉,生產隊里有,錢的事兒你們不用管,蓋房要葦子,溝里去只管扛。
椽子不夠,趁黑夜,我拿著小刀子去生產隊的樹林里找了幾根桐樹,不敢用斧頭砍,怕人聽見,用小刀割了半天,偷了六根。
土坯牆,房子蓋好,刷粉,想找人幫忙,生產隊不批。
我自己弄了兩筐石灰,混點泥巴,牆上薄薄的抹上一層。
白天生產隊勞動,夜裡一個人刷牆。
爸爸看我勞累一夜,哭著說,
"孩子,爹這身體不行,啥也幹不了,真是難為你了。"
我說,
"爹,沒關係的,來生我再給你做兒子。"
結婚的頭天晚上,勉強把四壁牆的石灰抹好,結婚那天,還是濕的,沒有干透。
婚禮辦的簡單,五桌酒席,都是娘家人,自家親戚沒請,爸爸媽媽和二哥陪著,怕東西不夠吃,連侄子都沒有上桌。
大哥已經返回新疆了,沒能參加我的婚禮,成為我心中又一個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