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疆回到家,得知二哥家裡又添丁,1970年7月1號,就是黨的生日,二嫂生了個兒子。
孩子滿月,二嫂回娘家,我抱著孩子去送,天氣熱,太陽曬,忘了給孩子蓋個手帕,臉曬的黢黑,像包公,被媽媽說了我一頓。
至此,院子里有了一大家子,大嫂和女兒,兒子,二哥二嫂和三個兒子,我和父母,總共是11口人。
還沒有分家,二嫂身體不好,媽媽幫著照看孩子。
暑假后,"一打三反"襲擊了小村莊。
村裡的牆上刷著標語「堅決地將一切反革命分子鎮壓下去」。
"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階級鬥爭一抓就靈。"
8月村裡響應中央號召,組織對反革命分子遊街示眾。
前邊大標語,林副主席的指示:
「殺!殺!殺!殺出一個紅彤彤的世界」。
爸爸和村裡另外幾個富農被五花大綁捆著,戴著高帽子,小學生敲著鼓,打著鑼,由村支書,大隊長,民兵營長,小隊長帶著,全村男女老少參加,從西往東,穿過村莊,一直游到小石橋。
黑娃是我隊隊長帶頭喊口號,他走在隊伍一旁,舉著拳頭,用嘶啞的聲音高喊,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喊著爸爸的小名,
"打倒四類分子,打倒反革命,打倒張米貴。"
媽媽拉著侄子,侄女,大嫂,二嫂抱著孩子在遊行隊伍中。
我也在遊行隊伍中,我舉著拳頭,不喊口號。
遊行結束,開批鬥會。
王水娃先上台,
"48年,我娘生病,家裡沒錢,看不起醫生,我去問米貴爺要點大煙,米貴爺給我一兩,要了我一萬塊現大洋。"
支書喊,
"要不要退賠。"
群眾高喊,
"要,要。"
接著是張德水上台,放聲大哭,
"解放前,米貴爺跟我爹要差錢,逼死我娘,害的我爹到陝西逃荒要飯。"
爸爸忍不住說,
"德水,你說話沒良心,你娘是生你弟難產死的。"
支書上來踢了爸爸一腳,
"老實點,現在是揭發你,哪裡輪到你說話了,我問你,別管咋死的,德水娘是不是死了? 平白無故會難產死嗎?"
我心裡恨這些人,一條人命,就這樣記在爸爸頭上。
會後大隊決定買拖拉機,沒錢,四類分子每人退投機倒把費200塊,然後帶上被子晚上到北坡看護生產隊的樹,防止被偷盜。
爸爸被罰3000塊,抓到大隊部,捆起來,拿錢放人。
爸爸熬不過,承諾先放出來借錢還。
到處借錢,那年頭誰家裡有錢。
總算是親戚朋友多,大家也不忍看到爸爸受難,三十,五十,百八十的借,湊了800塊,實在沒有辦法了。
支書說爸爸軟磨硬泡不認罪,賠款少又被抓進大隊,打了一頓。
支書叫廣超把爸爸用繩子捆起來。
在大隊部西邊的小屋裡,牆上釘一木棒,下邊放三個磚,爸爸站在磚上,手脖子上套個扣,掛在牆上的木棒上,然後去掉磚頭,把爸爸懸在牆上。
三隊民兵張社功看守,不許爸爸吃飯,如果有人送飯,把飯倒掉,一再強調別讓人跑了。
天黑了,幹部們都回家睡了。
社功後來跟我說起這事兒,還心有餘悸,
"他們把米貴爺掛在牆上,交代我看好他,不能讓他跑了。
那一晚上冷的出奇,我手腳都凍麻木了。
你知道,咱大隊有兩孔窯,西邊窯里有一大堆紅薯片,我太冷,就把紅薯片點著了當火烤。
隔一會兒出來看看米貴爺。
半夜裡,我用手電筒照一照,見米貴爺凍得渾身發抖,嘴角流著水,我就想這樣下去,天明凍不死才怪。
我上前叫他,
米貴爺,我在這兒看你的,怕你跑。天太冷,我把你放下來烤火,你可不能跑,你要是跑了大隊不饒我。
米貴爺已經不會說話了,點了一下頭。
我把磚頭墊在他腳下,搬了一個凳子自己站上去,把手上扣子去掉,再把繩解開,把他帶到西窯烤火。
西窯紅薯片多的是,我們烤大火。
那一夜,我陪米貴爺烤了一夜,米貴爺給我講狸貓換太子的故事。
到天亮,怕幹部到大隊,我說米貴爺,我再把你捆住掛在牆上,要是人家來一看,我把你鬆開在烤火,非斗我不行。
米貴爺說好,我就把他又捆著掛在牆上。
一個鐘頭后,支書來了,叫上我進小屋看,看到米貴爺,光光扇了兩個耳光,踢了幾腳說,
"還沒死,咋沒凍死你?"
那天,爸爸被押著送往公社,準備參加萬人批鬥大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