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龍門鐵路大橋工程

作者:sanmiwu  於 2021-4-22 08:4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luantanqin|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6評論

轉眼間,秋收已過,爸爸在香山幹部療養院也已經住了一個禮拜。

母親,姐姐,姑姑們輪流來照顧,嫂子帶著兩個孩子也來看爸爸,大侄子那年四歲,小的一歲多。

孫子比兒子重要,嫂子回家把大侄子留下陪爺爺,爸爸天天拉著孫子說話,我和哥哥可以有些閑暇放鬆一下。

十月天氣,氣溫開始下降,農作物收割完畢,冬小麥播上,本是到了農閑季節。

人民公社不一樣。

一年四季不分農閑農忙,管理農作物時地里忙,地里不忙了開始搞建設。

水利建設,大寨田,比麥收季節還忙,各個生產隊在地里起個伙房,吃住在地里搞大寨田。

1969年秋收后,按上級布置,有兩項工程:

第一項是河南省的東一干工程,把陸渾水庫的水引到鄭州,沿途經伊川,偃師,溫縣,10月動工,計劃五年竣工,全部工程分配到各縣,再由各縣分配到各公社,各公社組織各大隊,抽調大量農民,自帶工具,自籌資金,吃住在工地,逢山鑿洞,逢溝架橋,沒有機械化,全憑兩隻手。

第二項工程是國家工程三線建設,河南境內,即焦枝鐵路,計劃一年通車,這項工程由國家工程隊結合當地政府派遣的農民工協助。

兩個工地性質不同,套路是一樣的,場面同樣是壯觀,紅旗飄飄,號子震天,群情激蕩,戰天鬥地,鬼神無路可走,大地為之動容,人民戰爭無堅不催。

毛主席說,

「三線建設不好,我睡不著覺。」

我那時體會不到國家領導人的心情,覺得毛主席是睡不著覺說夢話,我平時都是餓得睡不著,吃飽喝足了沒有睡不著的道理,三線工程哪裡就用得著這麼操心了。

不過也就是心裡想想,這些大不敬的話說出來要殺頭的,於是跟著大家一起傳播公社書記的話,

「毛主席都睡不著覺,咱們還能睡得著?乾脆都不睡覺了,啥時候焦枝鐵路建好,再睡覺。」

生產隊根據分配的人員,大生產隊抽五名勞力,小生產隊抽三名勞力,諸葛公社山區八個大隊組成一個民兵營,500人,參加三線工程龍門鐵路橋建設,其餘勞力全部上東一干工程。

村裡的婦女們也組織起來,一人一個鐵榔頭,山上的大青石敲碎了,一個個成雞蛋那麼大,運去鋪鐵路。

父親還在住院,生產隊來通知,已經把我分配到龍門鐵路工地。

當天宣布,當天打背包上工地。

心裡有些彆扭,爸爸還病著,醫生也一再交代我,抽血后在家調養半個月,吃點肉,雞蛋,把血補上來。

吃肉吃雞蛋就算了,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待遇,鄉下人每天能吃到一個白面饅頭就是過年了。

父親知道后,說,

「孩子,去吧,爹不用你照顧,讓你媽在醫院照顧我就行,只是村裡去的人你年齡最小,幹活別瞎出力,讓你龍相哥照顧你,干一天活累,晚上好好歇歇,沒事別來回跑。

在哪裡都是幹活,咱家這情況,你也知道,在村裡幹活出力,還受氣,在外興許比在家裡強,不和幹部頂嘴,人家叫幹啥就幹啥,聽話。

有啥難處多和你龍相哥說,和其他人要和睦,不爭高低,不逞能,遇事讓人三分,不佔別人便宜,吃點虧心安然,記住了,仰臉看人,低頭幹活。「

我說,

"爸爸,你別說了,我都記住了。"

1969年的10月1號,我背著背包,拎著行李,隨著三線建設大軍來到諸葛公社報到,由公社書記親自帶隊送到工地,並講話。

"醜話說到前,幹活別偷懶,有誰敢給我丟臉,我給誰好果子吃。"

我心想,除了整人,你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慶幸的是,工地就在龍門河灘,住處在龍門公社郜庄大隊的一座空院,離著香山幹部療養院只有五里路,走走就到了。

龍門鐵路大橋由鄭州大橋局施工,我們協助大橋局幹活。

到工地,大橋局已經施工多天了,高聳入雲的吊機不停地調動物資。

工地上人山人海,到處紅旗招展,高音喇叭不停地放著革命歌曲,宣傳著三線建設的重要性,播放著先進人物的事迹。

也是在那時我認識的煤礦工人徐虎,白天煤礦上班,夜裡大橋局義務勞動,夜裡煤礦上班,白天大橋局義務勞動,硬是堅持了一個多月,是個累不死的漢子。

龍門鐵路橋共有21個橋墩,我和龍相哥被分配在5號橋墩。

參與建設的農民工來自四面八方,有宜陽,偃師,孟津,伊川,辛店,關林,龍門等多個地區。

四班倒,日夜不停。

先是挖坑。

一個大方坑,四條邊,一邊20人,上下30層,一個坑就是2000多人,挖下的土,從底層一杴一杴往上轉,一杴土要經過30個人才能從坑底轉到坑沿上,然後兩人抬一筐送往別處。

我和龍相哥抬一筐,他關照我,筐子離他近,我抬輕的一頭。

一個星期後轉到鋼筋班,一塊兒幹活的是北京科學院的幾位老師,都是勞動改造下放到工地的。

工地上幹活累,伙食還不錯,每頓飯能領到兩個白面饅頭,還有菜,比在家裡好。

跟爸爸說,他說,

"在外好比是行軍打仗,前線人員,應該吃好一點。"

我當時沒有體會,後來發現,大橋施工和打仗一樣危險,三個月的工期,等21個橋墩全部豎起的時候,犧牲在工地的農民工前後共有三十幾個,各種各樣的事故。

科學院的老師對我很好,重活他們干,輕的讓給我,一個劉老師跟我說,

"孩子,看你長得這麼瘦,總讓我想起我兒子。"

劉老師那次吃晚飯時看到我把一個饅頭包起來放進口袋裡,就跟我說,

"年輕人長身體,要多吃,一個饅頭怎麼能吃飽。"

我說,

"我爸爸在療養院住院,我等會兒去看他,沒事兒,不餓,我晚上會早點睡覺。"

劉老師問我家裡的情況,我看他人好,如實說了,他轉過頭去不停地嘆息,回過頭來跟我說,

"你晚上回來到我這裡來,我去食堂給你要兩個饅頭。"

我那時沒有錢,爸爸住院的錢都是哥哥,姐姐他們出的,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在醫院裡住了三個多星期,下午,我和二哥用平板車接爸爸出院。

第二天要上班,三點鐘我起床了,隨便吃點,一個人走夜路往工地上趕。

晚上飄點雪花,有風,裹著棉襖還是感覺有些冷。

黑窟窿咚的我迷路了,在山溝里轉來轉去老長老長時間才回到正道上,趕到工地已經都上班了。

挨批以後,我不敢再亂跑,一個人留在了工地上。

進入臘月,是一年中差不多最冷的時候。

天寒地凍,耳朵上生凍瘡了,癢,手也冷,腳也冷,工程卻不能停,橋墩灌漿,天天用暖氣保溫。

幾個人晚上呆在橋墩上邊,凍得哆嗦,工友跟我說,

」我們在這兒看著,你下去外邊取些柴禾,烤烤火。"

我答應了。

橋墩從地起有20多米高,從裡面爬,抓著鋼筋翻過模板,再順著模板外的竹梯向下。

有霧氣,竹梯有些滑。

回來時,我一隻手抱了幾塊木材,另一隻手扒著竹梯向上爬。

上到20米處往模板里翻,腳一打滑,我丟了木材,身子順著竹梯往下滑,雙腿已經懸空,我伸手抓住一根鋼筋,總算沒有掉下去。

心裡碰碰亂跳,20米高,下面全是鋼筋水泥,跌下去就摔成肉醬了。

褲襠被擠了一下,疼了兩個禮拜,總還算好,穿著棉褲,沒啥大礙。

我撿了一條命,心想,要是真的這樣死了,那也有點太窩囊了。

焦枝線一年後通車了。

以後的幾年裡,每當我路過龍門,都會站在山上看看遠處的5號橋墩,想起龍相哥,想起北京科學院的劉老師,也想起英雄徐虎。

劉老師工地一別再無音訊,徐虎我是知道的,1973年,因為家庭問題,他被煤礦監督改造,住進改造隊,天天挨批,吃飯睡覺有人站崗。

因受刑不過,徐虎那年跳進礦井自殺了。

這是一個讓人愛恨交加的年代,能夠活著走出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哥家裡出了狀況,我得去一趟新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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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6 個評論)

回復 nierdaye 2021-4-23 06:00
老百姓受累。父親他們當年挖防空洞,就是一個感覺,餓,站不起來,沒油水,永遠感覺吃不飽。
回復 sanmiwu 2021-4-23 07:10
nierdaye: 老百姓受累。父親他們當年挖防空洞,就是一個感覺,餓,站不起來,沒油水,永遠感覺吃不飽。
本來農民可以自己種地,豐衣足食的,運動搞太多,精力都花在階級鬥爭上了。我小時候,一罐大概四升的油一家人要吃一年。
回復 nierdaye 2021-4-23 22:22
sanmiwu: 本來農民可以自己種地,豐衣足食的,運動搞太多,精力都花在階級鬥爭上了。我小時候,一罐大概四升的油一家人要吃一年。
飢荒年代,也和飢荒之前的大量農村勞動力被迫從事非農業生產有關。
回復 nierdaye 2021-4-23 22:23
sanmiwu: 本來農民可以自己種地,豐衣足食的,運動搞太多,精力都花在階級鬥爭上了。我小時候,一罐大概四升的油一家人要吃一年。
大量鋼鐵和辦食堂的時候,民兵吧各家的大鐵鍋都收走了。後來食堂散了,老家很多人家做飯都困難,
回復 sanmiwu 2021-4-24 14:43
nierdaye: 大量鋼鐵和辦食堂的時候,民兵吧各家的大鐵鍋都收走了。後來食堂散了,老家很多人家做飯都困難,
折騰,上邊權力鬥爭,折騰老百姓。
回復 nierdaye 2021-4-24 21:18
sanmiwu: 折騰,上邊權力鬥爭,折騰老百姓。
折騰和老百姓之間,得加個「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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