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暑假過後,三米告別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到鄉中讀七年級,那一年他12歲。
對三米來說,新學校並不陌生,他小時候去過,就是爸爸以前教書的學校,大米兩年前剛剛從那裡畢業。
學校在鎮上,一條馬路穿城而過,是東西交通的樞紐,有公交車站,每天下午兩點一班車,往西連著洛陽,往東連著縣城。
鎮上有衛生院,是三米媽媽生病時住過的地方。
有郵局,鄉下學校里每天的報紙,三米叔叔訂的雜誌,還有信件,都是從這裡來的,電報也是從這裡發出去的,郵遞員騎一輛綠色加重28永久牌自行車,送信送報,風雨無阻,是三米最敬仰的人之一。
鎮上有飯店,那時候的名字叫食堂(飯店叫法太小資),大鐵鍋燉豬骨頭湯,乳白色的湯咕嘟咕嘟往上冒著泡,上邊飄著油沫,生薑,花椒,走到食堂門口,撩起布簾,就能聞到空氣里飄散著的香氣。
三米跟著爺爺送公糧,這個地方一定要光顧一下的,饃從家裡帶來,花個兩分錢買一碗肉湯,饃泡到湯里,再加點辣椒,趁熱了喝,直到滿頭大汗,喝完了不夠還可以再加,免費的,三米不知道世上還有什麼是比這個更好的佳肴。
日啖荔枝三百顆,如果能每天喝上肉湯,荔枝什麼的都是可以免了的。
還有商店,那時候也不叫商店叫供銷社門市部,家用的東西樣樣俱全,門市部的一角是新華書店,賣書,擺在玻璃櫥窗後面,可以看的到的,稀稀拉拉的也沒有幾本。
還是在上小學的時候,三米有次去看大米,大米帶他逛商店,問弟弟要買什麼東西,他掏錢。
其實也沒什麼好買的,儘管哥哥出錢,他也不想太奢侈,玻璃櫥櫃後邊的書是個不錯的選擇。
三米看了半天,挑了一本最薄的,《克格勃內幕》,先交了錢。
這是三米人生中自己選的第一本書,拿到手裡他就後悔了,問能不能不要了,女售貨員很不耐煩,買了就買了,書可以退,錢是不能退的。
懊喪,這本書買回去三米一頁都沒看完,捨不得扔,也沒敢跟爸爸說,把它偷偷地夾在紙箱子的一大堆書里,幻想著有一天也許會派上用場,也許幾十年後有人出高價來買。
這是一個不太愉快的經歷,一直到上高中三米便再沒買過書。
鎮上還有電影院,聯排的椅子,可以坐在屋裡看電影;
有糧油批發中心,大鐵桶裝著油,下班了隨便帶點回家夠炒菜用了。
鎮上也是鄉政府的所在地, 以前也不叫鄉叫公社。
衙門朝南開,學問深似海,鄉政府大院里上班的儘是些可以拍胸脯的人,
"有事兒儘管找我啊,鄉政府就是咱家,鄉長,書記那都是哥們兒,老弟別的本事沒有,幫你找個人通融通融還是可以的。"
有這樣的親戚,一家人跟著沾光,腰杆子直直的。
家裡如果有人在縣衙門裡,那就更不得了,閻王見了都要讓你三分,工作,學習填表時,社會關係一欄,爹媽可以不填,這個人是非填進去不可的。
鎮上有派出所,有公安,三米爺爺的一生有大半生毀在公社公安員的手裡,他們弄丟了法院給三米爺爺的減刑判決書,爺爺要他們補,他們不補,也不認錯,還變本加厲說爺爺意欲翻案,要罪加一等。
公安的權力很大,得罪了他們抓你沒商量,當然他們也有放人的權力,隔壁家狗子的哥哥那年參加械鬥,捅傷了人,被派出所抓走,關了沒幾天就放了。
狗子後來跟三米吹牛,
"小民警不長眼,也不打聽打聽俺二姨父是誰,就他媽亂抓人,以後還想不想在派出所混了,還是他們所長識相,立馬放人,還過來跟我哥說,'回去跟咱二姨父說一聲,就說是我放的你'。你說我哥能說嗎?"
聽得三米一臉蒙逼,狗子不是被他哥哥鬼魂附體了吧,說話怎麼跟他哥哥一模一樣,他平時可不是這樣的,可他哥哥明顯還活著。
哦,肯定是二姨父了,於是他傻傻地問,
"狗子,你二姨父死了?"
狗子火了,
"滾,你二姨父才死了呢。"
三米說,
"二姨父沒死,為什麼這麼嚇人?"
狗子一臉傲氣,
"不知道吧,說出來嚇你一跳,我二姨父縣公安局的。三米,不是我吹牛,你二姨父行嗎?"
三米沒有二姨父,他只有小姨父,地道的農民。
三米爸爸認識的也大都是老師,親戚里跟公安沾點邊的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