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把大米送進縣裡唯一的重點高中后,三米爸爸回老家了。
他一邊教書,一邊照顧一家人的生活。
那年農村改革開放,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分田到戶,村裡叫單幹,又叫大包干,又叫私有化。
名字很多,意思就一個,"要分家,不吃大鍋飯了"。
有人高興有人愁。
高興的是,自由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可以不用生產隊里磨洋工了。
愁的也是這個,凡事都得自己做,集體靠不住了,不能再弔兒郎當,出工不出力了。
村裡那些地地道道的莊稼漢們,他們高興,分了地,他們可以大顯身手了。
三米爸爸不一樣,分家不分家,對他們來說都一樣是挑戰。
三米媽媽每天數算著自己不多的日子,三米每天放學能見到媽媽已經是謝天謝地了,莊稼活肯定指望不上。
三米爸爸常年教書,雖不能說是手無縛雞之力,他跟那些正經八百的莊稼漢還是不能比的。
育種,播種,施肥,除草,收割,沒有一樣是輕鬆的。
一家四口人的地一個人種,想想也是件頭疼的事。
80年代還沒有機械化,所有這一切都要靠人力,牛,騾,或是驢,至少需要一個,缺了它們,地里的活是沒法乾的。
三米爸爸對養牛,養馬一竅不通,三米也是。
還是人民公社的時候,生產隊里養牲口,牛啊,騾啊,驢啊的,什麼都有,屬於公家的財產,專門配有飼養員。
馬不太養,吃的嬌貴,干起活來又不如別的牲口。
農村養馬常用來配種,公社的配種員騎著個高頭大馬挨個村的轉,給牲口配種,場面壯觀,三米看著心裡砰砰跳。
人慫恿馬和驢交配,生出來的騾子兼有馬和驢的優點。
騾子不會下崽,公的母的都不會,大孩子們說"馬和驢生出來的騾子沒屁眼兒",這件事讓三米唏噓不已:
這都是大人們做的壞事。
大人們做的壞事還有很多,他們給牛的鼻子里套上牛鼻環,為的是可以拉著它走; 在馬的嘴裡放上馬嚼子為的也是能控制它,三米心想那要多疼啊。
三米喜歡看到小牛犢,小馬駒無憂無慮地跑來跑去,不喜歡看到它們長大了被人套上枷鎖,一天到晚幹活還要挨皮鞭。
哥哥跟三米說,牛是有感情的,會流淚,殺牛的時候要把它的眼睛蒙上,為的是不讓牛看到人要殺它。
會哭的牛三米見過。
生產隊里有一頭老牛,它沒有尾巴,聽叔叔說,那年村支書的兒子用牛拉車,牛甩尾巴打到了他的臉,他一怒之下把牛的尾巴割了。
三米心疼老牛,趁大人不在的時候偷偷去看它。
夏天天氣炎熱,幹完活老牛會出汗,有牛蠅落在背上,老牛沒有尾巴,只能任由牛蠅叮咬。
三米走過去,三下五除二把牛蠅拍死,他吃驚地發現老牛在流淚,淚水從眼睛一直流到下巴。
三米心裡難過,牛幫人幹活,人卻不能善待他,他回去跟爺爺講。
爺爺跟三米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然後跟三米說,牛是通人性的,但人要壞得多。
80年開始,隨著需求的擴大,鄉下開始有人做起販賣牲口的生意,他們結夥去內蒙,去青海,買了牛,買了馬,成群結隊往回趕。
風餐露宿,趕回家裡就能賣個好價錢。
外省的牛和三米家裡的不一樣,野蠻不老實,要調教好久才能派上用場。
馬也是,三米見過販賣的牲口裡有一匹屁股上烙著字母的馬,它的一隻眼睛是瞎的,大孩子說是部隊上退役下來的戰馬,它被鄰居買去后,拴在樹上,用鞭子抽,背上,頭上,從早上一直到下午,直到身上現出一道道血印,不再反抗為止。
三米的爺爺那年去城裡趕集,買了一頭牛,他把地里的重活都攔了過去。
爺爺那一年是60歲,花甲之年。
按照政府的規定,60歲是退休的年齡,有公職的可以回家頤養天年了----人生七十古來稀,不能一輩子操勞。
爺爺奶奶不行,三米一家大大小小的還需要他們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