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在變,我那可愛的小山村也在變,變得我都有些不大認識了。
一條柏油馬路已見雛形,從城裡修到村口,穿村而過,一直通到村子東邊的萬安山腳下。
自來水通過管道走進家家戶戶,再也不像我小時候那樣用扁擔到兩公里以外挑水了。
自來水翻山越嶺一直通到了萬安山上。
萬安山已非昔日的荒山,山上一片繁忙,種樹,蓋賓館,修亭子,砌台階,塑雕像,裝路燈,這裡馬上就要變得鬱鬱蔥蔥了。
按照市政府的規劃,這裡將被打造成全市人民度假休閑的旅遊勝地。
建成后,會有野生動物園,植物園,滑雪場,射擊場,跳傘,攀岩等大型娛樂項目。
村裡人也大都不住在山坳里了,他們把家搬到了交通便利的山坡上,剩下原來的舊房子倒的倒,拆的拆。
我家老宅門前那條通往村外的小徑上長滿了荒草,沒有了背著書包走街串巷的孩子,沒有了肩扛鋤頭從地里幹活回來的莊稼漢,沒有了沿街叫賣的小貨郎,只有那棵千年皂角樹還在頑強地生長著。
我在一片廢墟中,尋找著兒時的記憶,小時候感覺好大好大的天地原來只有這麼小小一片,但就是這小小一片我也越來越看不懂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有人大手筆地把荒山變成樂園,卻沒有人願意花錢改善孩子們生活的空間。
年輕人外出打工了,留下老弱病殘孕守著老家。
小姨家住在山那邊的村子里。
小姨父退休了,被返聘回來在一個私立小學當校長——農村的孩子也上私立小學了。
這是一個寄宿學校,孩子們的父母大都在城裡打工,沒法照顧他們,就放在學校里。
孩子們吃住在學校,學校的大門平時是鎖著的,周末爺爺奶奶或是爸爸媽媽可以來把孩子接回家。
姨父和孩子們一樣,平時也是吃住在學校,跟他聊起網上報道的小麵包接送孩子的事情,他說孩子的身體小,擠一擠塞個十幾個,二十幾個是可以的,不是很難的事情,老家也這麼干。
我說這樣也太不安全了,政府,警察都不管嗎?
他說,也是沒辦法,都是私人老闆,能省點就省點,學費多了,收不到學生;風險當然有,不過只要不出大事情,不出人命,沒有家長集體鬧事,政府也睜一眼閉一眼,誰管這事兒啊,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老師壓力也大,孩子多不好管,造了圍牆也不管用,老有孩子半夜三更翻牆出去,上次還有一個孩子把腿給摔斷了,被老師家長好一頓教育——孩子小,整天關學校里也憋得慌。
家裡沒有見到小姨,她在鎮上一個叫皇廚的大酒店當洗碗工,一年365天吃住在酒店。
打電話約好了,帶著孩子去看她,知道她不能回家——工資按天算,一天40塊,全勤獎月底200塊——他們說的全勤是二月28天,小月30天,大月31天。
我說節假日呢?她說節假日最忙了,不能請假。
我說要是生病呢,她說生病請假全勤獎就沒有了。
被老闆壓了一個月工資,不能隨便辭職,要走也得等到老闆找好人才能走,隨便走人這個錢就沒有了。
我說要是老闆找不到人,你還走不了了,她說是啊,要真想走,得幫他找個人接班。
小姨特意給我兒子準備了水果,捧著他的臉親了親,囑咐我看好孩子,她給孩子口袋裡塞錢被我堅決制止了。
我心裡不大是滋味,糾結她的處境,卻又不能幫上太多的忙。
看見她,又想起我媽媽,如果媽媽在這裡那該有多好啊,她一定有很多話會跟我們講——我去地里看她時,她的墳頭上又長了新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