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不能忽視之輕

（楊老師讀書筆記：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2）

生命中不能忽視之輕

昆德拉這本書主要是探討大時代中小人物的一種生存狀態。它囊括了家庭倫理關係，男女靈肉關係，政治社會關係，以及命運時空關係。

昆德拉用「輕」與「重」來衡量這種生存狀態，並得出了「輕」竟是令人不堪重負這麼巧妙的一個悖論。

文學批評家們沿著昆德拉的思路，很自然地就根據小說中四位主人公――托馬斯，特蕾莎，弗蘭茨與薩賓娜的性格特點，生活態度及其生存狀態，給他們/她們分別貼上了「輕型人格」與「重型人格」的標籤：

「輕型人格」：托馬斯和薩賓娜；

「重型人格」：特蕾莎和弗蘭茨。

不少人以為，托馬斯和薩賓娜之所以被貼上「輕型人格」的標籤，是因為他與她都具有貌似輕佻不羈的性放縱；而弗蘭茨和特蕾莎被標上「重型人格」，卻是因為他和她的愛過於鄭重，反讓被愛者不堪其重。

其實，這是對昆德拉極大的誤解。

如前所述，昆德拉的「輕」與「重」，指的是一種生存狀態而非指某一個人。實際上，這四個人的生存狀態，都是在「輕」與「重」之間不斷交替輪迴，有點像昆德拉開篇所說的那種「永恆的輪迴」！而且，他們/她們生活狀態中的那種「輕」，也並非自始至終的「不可承受」。當特蕾莎離開托馬斯回國時，托馬斯體會到的，是一種「Sweet lightness」：

"He had entered Parmenides ' magic field: he was enjoying the sweet lightness of being. "

而薩賓娜不堪其家庭給她帶來的重負而選擇離家上大學，完成她的首次背叛；繼而匆匆與渣男結婚了一段時間就匆匆離婚，完成了她的第二次背叛；情人弗蘭茨愛她愛得走火入魔離開妻子要和她白頭到老，她選擇不辭而別，完成了她的第三次背叛。換言之，她不斷在背叛她之前的背叛，陷入了那種「永恆的輪迴」。所以，薩賓娜並非是因為自身的輕浮而「輕」，而是老是被生活強加給她的種種「輕」，讓她不堪其負：

「her drama was a drama not of heaviness, but lightness. What fell to her lot was not the burden but 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 」（她的戲劇性並非是「重」的，而是「輕」的戲劇性。生活加與她身上的不是重負，而是那種不可承受的飄忽浮生。）

她一直很安於和弗蘭茨保持那種地下情人的關係。而一旦弗蘭茨要公開為他們的關係正名，薩賓娜反而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Once her life had been publicized, it would gain weight, become a burden. 」（一旦她的生活被公開，就會越來越沉重，成為一種負擔。）

至於弗蘭茨，他並沒有因為薩賓娜的離他而去悲傷欲絕：

「And at some point, he realized to his great surprise that he was not particularly unhappy. Sabina's physical presence was much less important than he had suspected. What was important was the golden footprint, the magic footprint she had left on his life and no one could ever remove. 」

因為弗蘭茨對薩賓娜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頂禮膜拜。

"He nourished the cult of Sabina more as a religion than as love. "

公認的「重型人格」――特蕾莎，其實是這四個人中最舉重若輕的。表面上看，她與托馬斯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托馬斯永遠是那個發號施令的強者，而特蕾莎永遠是那個低到塵埃里的弱者：

"He would issue a command, issue it abruptly, unexpectedly, softly yet firmly and authoritatively, and at a distance. " （他會發號施令，還發得突如其來令人卒不及防，不怒而威又不咄咄逼人。）

而對特蕾莎來說，托馬斯的這種發號施令如春藥般，竟可讓她在順從中慾火焚身：

"It was a command, and obeying never failed to arouse her. "

我不能肯定特蕾莎是不是一名受虐狂，但她如痴如醉地臣服於托馬斯，並從中體驗到一種美感：

"This beautiful submission intoxicated Teresa.  " （這種美妙的臣服令特蕾莎如痴如醉。）

特蕾莎心裡很清楚，她與托馬斯並非琴瑟和諧的天生一對（Compatible）。但她以「弱者」的身份以退為進，四兩撥千斤地讓托馬斯這位「強者」對她產生一種收養棄嬰般的悲憫之情。而悲憫之情一經產生，便欲罷不能：

「For there is nothing heavier than compassion. Not even one's own pain weighs so heavy as the pain one feels with someone, for someone, a pain intensified by the imagination  and prolonged by a hundred echoes. 」（因為沒有什麼比悲憫之情更沉重。自身之痛，都不如痛他人之所痛。想象力越豐富，痛就越強烈，還千迴百轉無盡期。）

特蕾莎輕柔若搖籃中的嬰兒，被托馬斯從偶然性的河流中撈起，從此，托馬斯變成了西西弗里。

用世俗的眼光來看，托馬斯配薩賓娜，特蕾莎配弗蘭茨，這才是天作之合。但昆德拉刻意製造出六起偶發事件來亂點鴛鴦譜，反而成就了他這一部文學經典。

這究竟是昆德拉一種「不經意的美」（unintentional beauty），還是一種「陰差陽錯的美」（beauty by mistak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