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導演這會兒應該在夢裡都笑出聲來了(不久前他還在新聞發布會上老淚縱橫呢!)。
皆因滿城爭相說《芳華》。
「軍旅情懷」,「關注越戰老兵」,「青春記憶」,. . . . . . 馮導白頭搔更短的腦門上又多了幾道光環;
「美化苦難」,「歌頌邪惡」,「階級固化」. . . . . . 馮導黑道大哥的臉上平添了幾分邪惡。
這兩極的褒貶,都有點抬舉了馮導:他既沒有褒者所謳歌的「情懷」,也不像貶者抨擊的那麼邪惡。
《芳華》,應該是兩個功成名就的京城文化圈「甲方乙方」,在茶餘飯後心血來潮想要懷舊(nostalgic )一把。於是嚴歌苓為馮小剛"私人定製"了這麼一部「軍旅情結」濃郁的小說,並親自將它改編為電影劇本,讓馮導去「過把癮」。而「過把癮」,「實現青春時期未了的夙願」,已然成為當今中國成功人士趨之若鶩的新時髦(有代言人馬雲近期的歌舞拳演為證)。
嚴歌苓這本小說,可以用她在《芳華》結尾時形容何小嫚的一句話來形容:"話是重要的,不過有些上年紀女人的絮叨。"
而馮小剛拍出來的《芳華》,也可以用嚴歌苓小說中另一句話來概括:
「那些留著我們年輕倒影的鏡子呢?那些縈繞過我們琴音歌聲和歡笑的冬青樹呢?那座徘徊過我們秘密戀人的騎樓呢?粉碎得連渣子都沒了。」
嚴歌苓的「軍旅情結」早在她其它早期作品中就有所宣洩,如《床畔》,《少尉之死》,《一個女兵的悄悄話》等。《芳華》中的旁白敘事者蕭穗子,其實就近乎嚴歌苓本人的自傳體原型。
馮小剛的電影沒有了嚴歌苓小說絮叨的同時,也喪失了嚴歌苓文字的衝擊力,剩下馮小剛鏡頭下練功房,泳池邊和澡堂內一片白花花的大腿。
電影觸碰「對越反擊戰」這一尚未被電影人觸碰過的禁區,就像電影男主角劉峰觸碰了林丁丁乳罩的褡扣一樣幾乎惹出大禍,不過馮導並沒有因此而被下放到深山老林里去伐木,只是檔期推后,卻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竟成了《芳華》最成功的「飢餓營銷」市場推廣,吊足了海內外觀眾的胃口,遂有一經解禁上畫就場場爆滿的飢不擇食。究竟是越戰老兵的凄涼晚景因《芳華》而引起了社會的關注,還是《芳華》借越戰老兵的敏感話題創造了票房佳績,只能成為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悖論了。
電影把文革時期軍旅生涯拍得美輪美奐而背上「美化苦難美化邪惡」的惡名,委實有點冤枉。人類的「懷舊記憶」像一面篩子,會篩掉容易引起不快甚至痛苦的成分,只剩下愉快甜美的部分。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如此,《我不是潘金蓮》如此,《羅曼蒂克消亡史》亦如此。我們的老同學聚會或老戰友聚會上,津津樂道的不都儘是些詼諧好玩的事體,誰還會去細數誰誰誰的恩恩怨怨?
嚴歌苓的《芳華》,一如既往地採用嚴氏慣用的敘事風格--從不可能中發掘可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一個雷鋒式英雄人物變成一個調戲婦女的流氓份子;流氓份子又成為戰鬥英雄;殘廢軍人淪為無牌經營街邊小販)。場景有了,衝突有了,張力有了,高潮有了。
馮小剛的《芳華》,一如既往地體現了馮氏嚴肅電影的宏大敘事野心--想效法《阿甘正傳》的小人物命運,《血戰鋼鋸嶺》的暴力美學,《LA LA Land》的歌舞昇平。煽情有了,悲情有了,情慾有了,音效視覺衝擊有了。
只是,已逝的芳華,用再多的膠原蛋白也無法復原。湮滅的歲月,用再好的膠片也無法再現。
嚴歌苓馮小剛的《芳華》,就像當年慈禧太后在紫禁城裡突然特別想吃的那個窩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