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張先一闋《天仙子》: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瞑,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其中以「雲破月來花弄影」一句最為膾灸人口。可是我卻偏愛「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的意境。
溫哥華秋風乍起之時,滿城儘是白露丹楓,我覺得自己連打出來的噴嚏都詩意四溢。看著在風中抖抖瑟瑟搖搖欲墜的楓葉,我壯懷激烈地仰天長嘯一聲,
「明日落紅應滿徑」!
何其風流逸韻!何其清雅留芳!
一場無情雨後,所有的紅葉早已是零落成泥碾作塵,哪裡還聞到只有香如故的味道?街邊只剩下一堆堆髒兮兮的棕色垃圾,有礙觀瞻。
於是操起鐵鍬,費力地剷除這些昨日紅花。這些葉子本來已是陳腐欲爛,加上雨水的浸泡,緊貼著柏油路面,很難鏟起。鏟完門前短短的一節路段,我已是腰椎變形,雙臂酸痛難言。於是心裡忿忿然,無端恨起張先來!
人間的良辰美景,原來儘是為有閑有錢階級而虛設。騷人墨客看著無邊落木蕭蕭下,自會發出各式各樣的讚歎。可對於要清理街道的環衛工人來說,明日那滿徑的落
紅,卻是他們詛咒不已的噩夢。西諺云:Beauty is in the eyes of the beholder.
一點不假。在那些能夠「春遊芳草地,夏賞綠荷池;秋飲黃花酒,冬吟白雪詩。」的有閑階級兄弟姐妹們的眼中,一年四時俱佳景,天上人間盡良辰。可是對於需要
自己親力親為掃葉鏟雪的勞力者來說,滿地黃金堆積的落葉,既污染街道,又堵塞下水道;踏雪尋梅聽起來固然浪漫,實際操作起來卻是吃力不討好,而且隨時還有
摔斷腿骨的風險。由此可見,美,既有主觀性,又有相對性。
抬望眼看看天色,今夜應是雨疏風狂。我扶著鐵鍬,揉了揉勞損的腰肢,仰天長嘆一聲:
「明日落紅應滿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