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碎片

在玫瑰園的居所里，最近我幾次整理書房，雖然現在已經是電腦時代，閱讀多在網上，但那幾大柜子的書里卻有我幾十年精神生活的足跡，甚至有青春時代的一些快樂時光的記憶，所以我的書房就好像我的一個精神棲息地。

  今天，為了尋找一件過去的憑證，從書櫃里端出了一個深紅色的硬紙盒，裡面是保留下來的WuJun 的遺物。

 除了那些被淘汰的不再有用的衣物和日用品，WuJun生前使用的東西，基本上都隨著他的遺體一起火化了，這盒子里留下的，僅是他的平時認為很重要的小東西。這些東西，如整理好的值得紀念的身份證件啊、高級職稱證件啊、理財的記載本啊、死前看病報賬的詳細清單啊、記各種密碼的本啊、手寫的的電器使用方法啊……，都會讓我回憶起他生前的生活片段。

  我覺得這些東西就佔據著他的生命，把生命變成了一塊塊的斷片。他的細心和追求完美，並沒有都用在他所喜愛的數學專業上，也沒有整個地用在他始終渴求著的公正世界的執著地探索上，卻很多都用在了這些不得不對付的生活的方方面面上了。特別是到了晚年，他的經過腎移植的身體常常在病魔的壓抑之中，為了求得治療，他必須常常關注有關治病的政策規定的變化，常常按規定的需要自己整理藥單和收據，並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去醫院報賬。有時，他還會高興地告訴我，他使用了最嚴謹的和變換的方式，所以幾乎可以全部報銷藥費。為了生存為了治病他的脆弱的生命在這裡得耗費很大一部分，而我卻只能樂觀的想，姑且看成是他與命運抗爭的一種生命實現感吧。而現在，當他逝世已經快一周年，當我從加拿大回來，想到那裡的老人治病不必被限定完成這樣那樣的要求，不必為了治病擔心這樣那樣的必須具備的條件，不必……。我覺得如果沒有這些，我的丈夫WuJun的生命不是可以更尊嚴更具有完整的意義嗎？看著這些碎片式的各種遺物，我突然覺得，人的生命彷彿就是這樣被無情的現實閹割成了一塊塊碎片，幸福也就是這樣被變成了碎片。

 WuJun是一個智力和學識都很優秀的漢子，但很倔強，他年青時倔強地堅持追求真理，倔強地不管什麼是合時宜，在一些社會問題上竟敢持不同政見，他因此受到打擊，發配邊遠。中年以後並未改變，仍然做什麼都很認真，幹事情細緻用心，甚至不願留下一點瑕疵。他做教師的時候是一名最優秀的教師，他主編學報時，學報以高效而嚴謹著稱，被評為全國優秀期刊。而面對他自己，卻為了什麼待遇啊、理家啊、理財啊、報賬啊等等費盡心力。以他遭遇重病之身，承擔生活的這些負擔，他的一生的確沒有多少享受美好世界的時間，沒有多少感受愛情的情趣、沒有多少浪漫樂觀的瀟洒……，然而他卻始終是善良和忠誠的。

我只能將曾經寫在靈堂上的祭文來哀悼他：

哭夫文：

 嗚，汝年少時談笑機智，頗有才能。雖無倜儻風流之韻致，卻有獨立不羈，有立有當之男兒風骨，故願託付終身。

 中年時，汝罹患重疾，始亦有所疑慮，受妻激勵，毅然面對，雖輾轉於醫院之間，屢受手術刀刃之苦，而未有畏色。嗚呼，為何善良之人偏遭此不測之凶疾。

 面對病魔之無情，汝能研習相處之道，精通防治之術，儼然一高明醫生，此皆得益於汝讀書學習頗有效率。雖身患重疾，汝卻不疏於工作事業，教書育人多受好評，主編學報高效嚴謹，故受人尊重。嗚呼，為何智慧聰明之人偏未敵病魔之無情。

 汝對家人幾於克己相待。關心女兒細緻入微，克盡父親之職守；體諒妻子，與吾攜手度過病痛折磨、地震波折、痛失親人等無數難關。雖妻對其過於細緻節儉多有微詞，但彼此總不乏相互體憫和關心。「責任二字重於泰山」，你我心照不宣也！ 嗚呼，惡疾為何不憫悲憫他人之人？

 至於晚年，汝仍保持不斷學習之精神並自強不息之人格，雖病魔襲擊接踵而至卻能從容面對，保持高尚生活追求。

 今失夫君，痛哉我心，願上帝造化保佑夫之在天之靈。

 嗚呼，我為夫君一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