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歌
地點:北京,小羊毛衚衕里的一個四合大院。
時間:一九六九年, 一月。
1.
也不知道老天爺的那根筋擰了,弄得今年北京的冬天猴冷。
自打元旦那天起,那四就一直貓在他的屋裡,大門兒不出,二門兒不邁。成天坐在那個小鐵爐子邊上,擺弄著那個東方紅牌的半導體戲匣子。瞅著這物件不起眼兒,在那會兒可是個稀罕東西。別看那四是個五十有九的人了,他可是個喜歡跟風拜物的主兒。為了掏弄這個小玩意兒,那四可是又託人兒又挖窗兒,花了好三十好幾塊錢,才在首都百貨大樓,買到了這個出口轉內銷的寶貝。
這陣子,戲匣子正在播出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聯播節目。那四眯縫著三角眼,有也打無也打地瞅著,從鐵爐子上的鋁製水壺嘴裡,冒出來的縷縷熱氣,似睡非睡地聽著新聞。
「北京鋼鐵公司的廣大無產階級工人群眾, 努力學習人民日報,紅旗雜誌和解放軍報元旦發表的題為《用毛澤東思想統帥一切》的元旦社論,克服了電力和原材料緊缺的困難,大幹苦幹四十八個小時,終於煉出了第一爐特種鋼, 實現了今年的開門紅。」那四覺著播音員的語調有些矯情,下意識地調小了戲匣子的音量。
「據新華社報道,《毛澤東選集》近三年出版發行了1.5億部,《毛澤東著作選讀》出版發行1.4億冊,《毛主席語錄》出版發行7.4億冊,《毛主席詩詞》出版發行9600多萬冊……」聽到這個消息,那四睜開了眼睛,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來這些書沒什麼收藏價值,滿大街都是摞摞嘍。
那四年輕時,就喜歡收藏字畫,特別是他畫的那些仕女圖,飛禽走獸那些工筆畫更是一絕。老早年間,那四常常去前門的文寶齋和那些旗人子弟喝茶閑聊,切磋畫技。
那四還在心裡琢磨著剛才的新聞,物以希為貴,六億人人手一冊的東西肯定沒有行市。那四正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兒,突然聽見有人敲門。
那四爺在家嗎?
那四一聽這是西廂房的老李家大媳婦曉玲的聲音。便應了一聲。
哎,在家。大侄兒媳婦進屋裡來說話。
老李家的大兒媳婦人長得厚實,大眉兒大眼兒的,一說話就笑咪咪的,叫人瞅著喜慶。
什麼事兒,大侄兒媳婦?
那四紮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爐灰。故意把戲匣子在老李家大媳婦曉玲面前晃了晃。
是這麼回事兒,那四爺。您二侄子不是打算今年春節前結婚嗎,我這忙著給他辦置個行李什麼的,一算下來,覺得布票有些短缺,這不,想找您借幾尺補票把把緊,您看成嗎?
老李頭的老伴兒死得早,這家裡家外的事兒, 都是大兒媳婦曉玲在忙活。
那四聽說老李頭的老二要結婚,心裡琢磨著這是好事兒,立馬把夾在戶口本里的十二尺布票都給了曉玲。
什麼借不借的, 都拿去,剛發下來的布票都在這兒,我也不做衣服,還有棉花票要不要?
那四沖著曉玲又補了一句。
曉玲笑著說,棉花票就不要了,先替咱家老爺子謝謝您。
都是鄰居,不興說這個。那四叨咕著,看著曉玲走了出去。
這功夫,那四的戲匣子里,又唱起了沙家浜的第五場選段,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松。(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