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假期,恰是家長最忙碌之時。我這一個星期,從早到晚,都陪我家大公主去上課。她畫畫、塑泥、跳芭蕾,我就在課室外枯等。幸好還有一位同伴,是我的同鄉,比我大十歲,但有一個相同年齡的女兒,所以很聊得來,交情日深。
女人的話題,形散而神不散,最終必會觸及婚姻和情感之類----當然都是別人的事。
她給我講了一個叫冬平的同事的故事。
冬平有兩個老婆。她們公司的人都知道。據說這在東南亞並不稀奇,尤其是現時年紀在五六十歲以上的一批男人里。一些是宗教原因,另一些則是約定俗成。
大老婆是本地人,與冬平一路順當走來,生下一兒一女,都大了,也出息。有相當體面的工作---這正是精英治國理念的成效,不問爸爸出處,只要自己本事,都有翻身進階的機會。都成了小家,且給冬平生了孫子。
快六十歲的冬平,每天卻仍穿黑靴,帶黃帽,在建築工地上,頂著大太陽勞作。全因為在鄰國的二老婆。也給他生了兒子,才剛滿三歲。
我朋友是辦公室的文秘,有一次見滿臉油汗的冬平來辦事,就悄悄跟他開玩笑,
「冬平啊,說心裡話,你后不後悔?」
冬平笑呵呵,是好脾氣的男人,又和我朋友熟捻,說,
「後悔啥?」
「你看你這把年紀,本來好好的,是翹二郎腿,享兒孫福的時候了。現在還得這麼辛苦。」朋友的意思,這邊現成的家,何必又起爐灶,自討苦吃。
「不後悔,怎麼會後悔」冬平滿臉樂開花,眨著眼,連連擺手,
「這其中的滋味啊,你們哪裡會懂的。」
同事們見冬平這麼說,而冬平又真是特別顯年輕,就只好發揮想象力,瞎猜齊人之福的光景。有人說大老婆對冬平好,是默契,是親情,逢年過節,兒孫滿堂,尊老愛幼,其樂融融,天倫正果,不過如此;有人說二老婆年輕有活力,讓冬平保愛情,有新生的希望。最難得的是,冬平兩邊都照顧得很好,日程安排得合理。更難得的是,大小老婆,相安無事,各司其職。每逢周末,大家就都問,「冬平,今兒留守,還是出國?」所謂出國,不過是度過長堤,一個小時的車程,但絕對是恰當好處的距離。
「那後來呢」
我迫不及待的問,心裡不知為何,有點不甘不平,又象悵然若失。但絕對不是不希望冬平好,朋友的口中,這是個相當有情義,敢擔當的男人,並非那些算計苟且的猥瑣漢可比。
「去年,他大老婆死了。」朋友嘆口氣,「據說早有病的。冬平那個傷心,讓人慘不忍睹,一直緩不過來。」
我點點頭。越是情深意重的人,生離死別就越痛。
「那現在呢?他不是可以名正言順娶回小的了?」我問,心想這也是天意,省了讓他自己選擇。
「沒有啊」
朋友搖搖頭說,
這個冬平,現今已經成了另一個,真老了。 頭髮全白了,背也駝了,按說喪妻之痛,走得雖辛苦,也該出來了。
我沒說話。隨即明白這正是情理之中的事。
平衡木走得好,是技巧,是用心。是美感,或許還會有掌聲,但總歸不是平常的大路,遲早得下來啊。
末了,朋友說,她雖然很好奇,但見了冬平,卻再也想不起來要問,那后不後悔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