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飯局:
前兩年,北京作家張弛主編過一本書,名字叫《北京飯局》,打開目錄,都是熟人,平時都是在一張酒桌上出沒,每人打個噴嚏,借著飛沫寫一點講吃喝的段子和文章,就能攢成一本書。後來,張弛組織發書會,安排在三里屯的一家雲南餐廳,一群形狀各異的文化人齊齊登場,看著烏泱泱的人頭,我當時心就涼了一半:這註定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場,每個人都在我心中自動化為酒量刻度,一斤裝的誠惶誠恐,兩斤裝的躍躍欲試。
如果硬要在北京飯局中尋找一點風格化蹤跡,可以按照群體劃分,這兩種風格的飯局肯定是全國任何城市無法比擬的,能充分體現北京風格:文化人飯局,官商勾搭飯局。原因很簡單,北京聚集了各式各樣的文化人,作家詩人導演音樂人演員策劃人媒體人公知教授……同理,北京也聚集了全國最多的各式官員,中央部委總參總政領導大秘高/干二代江湖術士神秘人物……
在北京,文化飯局似乎無處不在。無論是后海三里屯簋街工體,還是街邊烤串衚衕小館,他們一般也很好認,長相別緻,打扮各異,沒完沒了,如果在你身邊坐著一群人,嘴裡不停地冒出一些特定辭彙(諸如:理想、文化、音樂、詩歌、熱門新聞事件……),在座的有一個長發兩個光頭三個戴眼鏡一個留鬍子,有的打扮花哨有的不修邊幅,幾個看上去還算漂亮的姑娘作陪,啤酒瓶擺滿桌子,你就可以斷定,這是個文化飯局,如果其中有一兩個熟面孔,似乎導演過某部戲的導演上過雜誌訪談的某個熟臉,你可以更加確信。
即便是文化飯局也有細微區分,一種是音樂人演藝人為主題的浮華圈子,你豎起一隻耳朵能聽到哪個公司正在做哪部戲,某個明星的現狀,電影票房以及演唱會,他們往往出現在工體、三里屯、后海朝陽公園,或者是保利大廈後面的燒烤攤;另外一種是泛學術圈子,作家媒體人公知學者,這種局裡的姑娘普遍不如演藝局漂亮,但是喝起酒來往往更兇猛,公知之間也並不是水火不相往來,左派有可能和右派一起出現,平時言之鑿鑿的學者可能罵起娘來更花樣迭出。
但是說回來,北京的文化飯局往往是一張拉長的飯桌,每個人和另一個人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有人說一個人想找到另外一個人中間只需要六個人,但是在這個碩大的飯局上,一個人和另外一個人之間,可能只隔著一杯酒。
另外一個圈子是高官顯貴以及偽高官顯貴共生的神秘飯局圈,在我們平時吃飯的時候見不到他們的身影,他們往往躲進豪華會所高端餐廳,北京擁有著全國最集中的高端會所奢華餐廳,各種奇技淫巧,主力消費群就是這群人,一般人難見其端倪。但是這群人的飯局生態學發散性更為強大,很典型的例子是:你永遠不可能在上海生煎包子店裡看到有人云山霧罩的吹牛,但是在北京的成都小吃里,聽一耳朵,就是聊著上億的項目,誇耀著跟某中央大員的鐵磁關係。
在網路上傳著一個帖子,講述的是一個煤老闆遭遇的北京飯局,其中有大量「裝家」,這些人貌似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開著軍牌車,不經意露出腕上名貴的手錶,他們可以幫你撈人、拿項目、陞官,神秘莫測,其實狗屁不如。我也能經常聽別人跟我提及這些人的飯桌傳奇,過度演繹久了,就成了傳說。無論如何,這個圈子算是北京一景,隨便坐一個計程車,司機都會跟你聊一路政治八卦,這種飯局必定是未來的江湖野史。
我作為一個標準吃貨,平時接觸的都是另外一群吃貨,以及各種餐館老闆跟廚子,喝酒吹牛為樂,倒也自得清閑。我心目中最典型的北京飯局應該是這個樣子:我們在凌晨一兩點鐘從酒桌上撤退,踉蹌走在東四北大街,來到北新橋鹵煮,北京一夜/情迅速化為一碗鹵煮,並且標明:兩個菜底,二兩火燒。這裡愈夜愈美麗,周圍都空曠,只有這裡人影晃動,鹵煮芬芳,人們大聲說笑著吃下一塊小腸。聽周圍的各路神仙聊故事,噴段子。來這裡吃飯的有各色人等,拉活兒的的哥,混社會的大哥,下班的小姐,妖艷的迪廳青年……我們像是一株被澆了一泡尿的冬青樹,頓時挺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