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已故少女的遠遊》是安娜·西格斯在德國最受歡迎的短篇小說之一。本文首先從小說的框形結構入手,對其敘事結構和技巧進行分析;接著結合文本以小說中 的幾個主要人物為例,分析其悲劇命運產生的原因,對其道德和政治堅持進行探討;最後介紹小說的自傳性特徵。
關鍵詞:安娜·西格斯;《已故少女的遠
游》;文本分析
作者簡介:李惠君,女,同濟大學,德語語言文學專業。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35-0-03
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安娜·西格斯流亡墨西哥。兩 年後她寫下了長篇小說《過境》,這部以流亡為主題的作品充滿了對時代的反思和批判。她隨後創作的短篇小說《已故少女的遠遊》一改從前冷靜客觀的報告文學式
風格,以回憶的口吻記敘了十五位少女的故事。這篇小說被譽為是西格斯最好的短篇小說之一,也是她唯一一篇自傳性作品。
1、敘事結構和技巧
西格斯在 《已故少女的遠遊》中運用了一系列敘事技巧。首先,她把發生先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事情糅合在一起敘述,此外她還打破外部世界和內心世界的界限,在這兩條河
流之間穿梭自如。喬伊斯在他的作品《尤利西斯》中也用過類似的敘事技巧。整篇小說搭建在三個時空軸之上,即現在、過去和基於過去的未來。二戰期間墨西哥流 亡見聞即為現在之情境,為作者描寫童年和學生時代設定了前提和框架。第二個時空層面為一戰前期少女們的一次郊遊,也即過去。而基於過去的展望則為第三個時
空層面。第二個和第三個時空層面構成了小說的內部結構。這亦為框架小說的一個特點,基於現實的時空層面往往只在開頭和結尾展開,形成呼應,小說的主體部分 則會打上回憶的色調。
西格斯對不同時空層面的轉換非常巧妙,不易引起讀者注意,但期間不乏一些標誌性詞語。第一個出現在小說中的敘述層面轉換標誌詞語
是「回鄉」一詞。主人翁在第一段中就表明了自己的鄉愁,墨西哥並不是一個可靠的避難所:「能否真正獲得拯救還不確定,這次避難顯得充滿疑問而未知。」[1]
流亡者的勞頓和懶散流露在小說第一段的字裡行間。西格斯寫道:「對那些曾經讓我激動的稀奇古怪和恣意縱情之行為的樂趣早已平息,變得令人厭煩。現在只有 一件事能鼓舞我:『回鄉』」。(Ausflug, S. 8)主人翁的思鄉之情和身體上的勞頓懶散激起她思緒的轉換:「農場和高山一道隱沒在閃爍的霧氣中,我不知道究竟是由於陽光中的灰粒還是由於疲憊,所有的物
體都蒙上了一層霧,近處的東西消失了,遠處的東西更加清晰了,如同海市蜃樓一般。」 (Ausflug, S. 8)意象「疲憊的雲」和霧氣暗示著作者即將轉換時空層面。主人翁在第一段中五次提到自己身體或精神上的疲憊,而當筆鋒轉到故鄉美因茨時,她的疲憊一掃而
光,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感官也敏銳起來:「徽章的殘跡是那麼熟悉。我走進空空的門內。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我現在聽到了輕輕的、有規律的咯吱聲。我又走遠了
一步。現在我能嗅到院子里的綠意了……我的好奇心醒了,我跑過那扇門,奔向鞦韆。這時,我聽到有人叫:『賴蒂!」」 (Ausflug,S. 9)這聲叫喚暗示著時空層面即將出現轉變,此時主人翁完全回到了學生年代,回到了歡樂和諧的童年。 在小說的結尾,主人翁從過去回到現在,時空層面又一
次轉換。這一轉換通過多個感官層面的感知凸顯出來。首先主人翁聽到了故鄉所不常聽到的「陌生的」嘈雜聲:「我聽到門後有節奏地拍打麵糰的聲音,人們用這種 方式做煎餅,我感到陌生……同時我還聽到院子里火雞的叫聲,我感到驚訝,人們怎麼突然在院子里養起火雞來了。」(Ausflug, S. 37)隨後主人翁又看到了「院子窗戶透出的過強的亮光」 (Ausflug, S. 37)。最後「霧氣」又回來了,有關過去的意識模糊了。 正如前文中所提到的,小說採用框型結構寫成。在結尾處,主人翁的疲倦又回來了,而且她還模模糊
糊地記得想要擁抱母親,她還決定馬上完成老師的任務,詳細地把那次郊遊記錄下來:「我想等我的疲憊過去了,明天或是今天晚上就開始布置的任務。」 (Ausflug S. 38)這句話使得小說的結尾和開頭形成對照,結構完整。
前面基於小說的外部框架對敘事技巧和時空層面轉換進行了討論,在框架結構的內部,主人翁意識層
面的轉換更加複雜,回憶和現實常常交替出現,文學評論家瓦爾特·格羅斯曼對《已故少女的遠遊》敘述視角轉換的評論是:「在小說中,過去被現實化了。過去的 情景被喚起,但不僅僅是再現。在被現實化的過去和真實的未來之間,還包括主人翁所描述的小說人物的未來。這種畫面的交織正是小說的新意和魅力所在。」[2]
綜上所訴,在討論《已故少女的遠遊》的敘述結構和技巧時,框形結構是基本出發點。在此基礎上框架間的和內部結構間的時空層面的轉換增強了小說的畫面感和
跳躍感,使讀者讀起小說來猶如在欣賞一部電影,充滿了懸念和緊張。而轉換並不是隨心所欲進行的,西格斯通過多個感官層面,如聽覺、視覺、嗅覺等對即將發生 的轉換進行了暗示。而時態的運用也反映了作者在敘述時的基本立場和心境,即是回憶式的。
2、已故少女的命運以及對罪行和道德的拷問
西格斯創作《已 故少女的遠遊》並非單純為講述了一次過去的郊遊,而是試圖通過寫作回答一個問題:為何大部分德國民眾會被希特勒的納粹思想所迷惑而走上反人類的道路?正如
作者在文章中所說的:「後來那種欺騙和瘋狂是如何鑽進他們腦海……」 (Ausflug, S. 30)
回答這一問題不能一概而論,因而安娜·西格斯挑選了一個班級的十五歲少女,她們因為緣分而成為同學,少女時期的她們年輕而天真,同學之間的友誼
純潔而美好。成人之後其人生卻出現了斷裂,西格斯對每位少女的性格特徵都進行了勾勒,唯獨沒有透露她們在道德上的境界。而在二戰時期,對自己個性的忠誠和 道義上的堅守往往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通過西格斯的描寫,讀者清楚地看到了納粹時期人們的道德困境、納粹政府的恐怖和冷血統治以及受難者的痛苦和死亡。
漢斯·邁耶認為:「已故少女們的命運是二戰時期德國人們命運的代表,安娜·西格斯所寫的是一個典型的故事。」[3 ]
學生時代同學之間的關係是和諧、純潔而親密的,在這群女孩中間不存在任何卑鄙無恥、誹謗中傷等行為。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主人翁「我」、萊尼和瑪利亞 娜之間的友誼:「瑪利亞娜、萊尼和我,我們把三條胳膊交疊在一起,緊緊相連,我們之間的友誼是天底下最偉大的友誼。」 (Ausflug, S. 30)但是這一和諧的景象不久就被打破了,此後她們間的關係愈發緊張,少女時代夢幻般的美好畫面遭到被撕碎的威脅。西格斯在小說中寫道:「瑪利亞娜經常把 頭靠在萊尼的頭上,那種欺騙和瘋狂後來究竟是如何跑進她的腦海,讓她和她的丈夫獨自佔有對祖國的愛而輕視和指控現在讓她把頭靠在自己頭上的女孩?」 (Ausflug, S. 30)
在第三帝國時期,希特勒為了在情緒上鼓舞民眾,對「人民」「故鄉」和「祖國」等詞語進行了曲解和濫用:作為德國公民,意味著要熱愛自己的國家,同時
應該清除所有阻礙雅利安人統一的因素。瑪利亞娜和丈夫受到蠱惑,成為希特勒的幫凶、納粹體制的代表。而萊尼堅定地反對納粹政府的思想和政策,積极參加反法 西斯活動,所以她成為了曾經的朋友瑪利亞娜的敵人。瑪利亞娜後來究竟是出於何種原因忍心將萊尼逼上死亡之路的呢?年輕的少女其實有很大可塑性,在這一時
刻,很需要有一個人能幫助她,給她「溫柔美麗的臉龐上漸漸地烙上正直和被大眾所蔑視的人類尊嚴,來阻止她反對和拋棄自己的朋友」 (Ausflug, S. 21)。
西格斯在這句話中表明,社會維繫,尤其是愛人的作用是巨大的,他們會給自己所愛的人帶來積極影響。而對於瑪利亞娜來說,這種可能性幾乎沒有:她的
未婚夫沃托·福萊森尼烏斯可能曾經幫助過她回到正常的道德價值體系上來,但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倒下了。作者寫道:「如果福萊森尼烏斯能健康地從第一次世 界大戰的戰場回來,他也絕不會成為納粹的開路人,也不會省黨部領導的代言人。公平和正義,這兩樣自少年起就印刻在他臉上的東西,完全制止了他選擇這樣的人
生道路和職業。」 (Ausflug, S. 22)後來瑪利亞娜嫁給了有嚴重納粹思想的古斯塔夫·李比希,他的世界觀與福萊森尼烏斯的世界觀完全相反。瑪利亞娜最後接受了丈夫李比希的世界觀,斷絕與
萊尼的友誼,因為社會壓力遠遠超過了她自己所能承受的限度。
洛蕾也是一個悲劇人物。她和男人之間輕浮的關係導致一個情人產生嫉妒,以「種族恥辱」為由 對她進行指控,洛蕾出於對納粹的恐懼而選擇了自殺。西格斯在這裡提到了納粹的一種恐怖統治方式——告密。法西斯政府與一般的德國民眾是緊密相連的,它依靠 民眾的幫助來鞏固自己的統治。民眾的告密行為看起來似乎是無足輕重的,但實際上會給當事人造成十分嚴重的後果。
對木工艾比命運的描寫則具有諷刺性,他 在政治上採取中立態度,只為自己的家庭和生意而活。他把戰爭看做是一場無可避免的自然災害:「當英國空軍飛進美因茨上方,他的孩子和夥計們紛紛喪生時,他 已經沒有時間改變自己的觀點了,房子和作坊都成了塵土和煙灰。」 (Ausflug, S. 25)
西格斯不僅講述了在道義上不堅定的人物,更表現了對反法西斯人民的贊同和讚美,他們性格堅毅,沒有在誘惑和恐嚇面前動搖信念。赫爾貝特·貝克在 是一個流亡者。他很早就開始了反納粹鬥爭,作者並沒有把他描寫成什麼英雄人物,她寫道:「我經常看到他在街道上奔跑,冷笑著,做個鬼臉二話不說就跑開了。 我後來在法國碰到他,他剛從西班牙人民戰爭中回來,仍舊是一張戴著眼鏡的、無賴似的臉。」 (Ausflug, S. 27f.)這段描寫表現了西格斯對生活在西班牙的反法西斯者的懷念,同時也表明,只要法西斯還存在,這些仍舊懷有青春熱情的人的鬥爭是不會終止的。
在 這篇小說中,西格斯不僅表達了對那些用生命來反抗法西斯統治的殉難者的回憶,還對當時的社會環境進行了痛斥和譴責。小說的中心思想是:「極權統治剝奪了這 個國家的人道主義精神,這樣的歷史環境中使充滿尊嚴地活著完全變得不可能。」[4]
最後,所有少女的命運都以悲劇收場。
3、自傳性特徵
「用寫作來對抗 遺忘」,西格斯將寫作當成一項任務,用來幫助自己回憶起曾經發生的事情。因此,她會自覺地在敘述中添加進一些自傳性因素。1943年墨西哥流亡期間,西格 斯遭遇了一場車禍,頭骨受到損害,在醫院裡住上了兩三個月。車禍的後果是,她的記憶力受損。出院后不久她便開始寫作《已故少女的遠遊》,正如他兒子在回憶
錄《河流的另一邊——回憶我的母親安娜·西格斯》中所說:「她記憶缺失,必須重新學習數數,練習說月份名稱和時間。漸漸地她的記憶又恢復了,首先是一些時 間久遠的事情,然後才是最近發生的事。」[5]
對於西格斯而言,創作這篇小說實際上也是一個幫助記憶恢復的過程。 但是漢斯·邁耶認為:「不應該將敘述者與現實生活中的西格斯完全等同」 (Mayer, S. 121)。因為就文中的一些戀愛關係可以推斷,女孩們已處在青春期,大概在15歲左右。郊遊的時間大概距第一次世界大戰兩到三年,當時現實中的西格斯才 12歲左右,從時間上來看,小說具有虛構成分。
(vgl. Mayer , S. 121).
此外,文學研究者瑪麗·哈勒·勒維曼還對出現在小說中的人物進行了原型研究,她發現從西格斯所讀的高級猶太女子學校的一名英語教師瑪格達勒 娜·赫爾曼身上能看出小說中梅斯小姐的影子。
西格斯自己也承認,小說中1933年死去的女學生蓋達也是個真實的人物。不僅西格斯的少女時期在小說中得到了再現,而且她也對所流亡的國度墨西哥進行了一
番描寫。她在這個在危急時刻給她庇護的國家中卻沒有感到一絲安慰,有的只是陌生和不安。這一點可以從小說中找到印證:「仙人掌像柵欄一樣包圍著村子,看起
來像碉堡一樣。我只能透過灰棕色的山坡的縫隙往裡看,那裡光禿荒蕪有如月球表面。這樣的景象只能打消還存在生命的懷疑……能否真正獲得拯救還不確定,這次
避難顯得充滿疑問而未知。」 (Ausflug, S. 7)
4.結語
《已故少女的遠遊》從多個層面描寫了納粹時期德國普通人民的行為。西格斯的描寫不僅僅局限於故事表面,而是深入到了社會和個人原因之
中,正是社會和人導致和促成了法西斯的興起和鞏固。同時作者也留給了讀者自由的解讀空間,每個人都可以從自身的理解對書中的人物進行評判。這部小說是一個 成功描寫人性墮落的例子,從中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即人類道德上的敗壞並不是天生的,而是受各種交織在一起的複雜因素所導致的,不僅包括人們自身的因
素,也包括社會環境因素。
此外,這部小說在語言上也有很大的解讀空間,文中出現的一些語言單位和比喻等很值得研究,尤其是一些象徵性的意向(如「河流」的象徵)很有可能成為打 開小說奧妙之門的鑰匙。
註釋: [1]Seghers, Anna: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und andere Erz?hlungen. 4. Aufl.,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GmbH, 1998 S7.
[2]Grossmann, Walter: Die
Zeit in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28
[3]Mayer, Hans:
Anmerkungen zu einer Erz?hlung von Anna Seghers.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25.
[4]Haller-Nevermann, Marie: Jude
und Judentum im Werk Anna Seghers』. Untersuchungen zur Bedeutung jüdischer
Traditionen und zur Thematisierung des Antisemitismus in den Romanen und
Erz?hlungen von Anna Seghers. 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 1996. (Europ?ische
Hochschulschriften: Reihe I Deutsche Sprache und
Literatur)
[5]Pierre
Radvanyi. Jenseits des Stroms:
Erinnerungen an meiner Mutter Anna Seghers.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S99.
參考文獻:
[1]Seghers, Anna: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und andere Erz?hlungen. 4. Aufl.,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GmbH, 1998.
[2]Doreen
Thümmel, Schreiben wider das Vergessen: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2001, http://www.grin.com/de/e-book/104992/schreiben-wider-
das-vergessen-anna-seghers-der-ausflug-der-toten-maedchen
[3]Grossmann, Walter: Die
Zeit in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26 - 131.
[4]Haller-Nevermann, Marie: Jude
und Judentum im Werk Anna Seghers』. Untersuchungen zur Bedeutung jüdischer
Traditionen und zur Thematisierung des Antisemitismus in den Romanen und
Erz?hlungen von Anna Seghers. Frankfurt am Main:
Peter Lang, 1996. (Europ?ische
Hochschulschriften: Reihe I Deutsche Sprache und
Literatur)
[5]Kühnl, Reinhard:
Faschismustheorien: Texte zur Faschismusdiskussion 2: Ein Leitfaden. Reinbek bei Hamburg:
Rowohlt Taschenbuch Verlag, 1979.
[6]Mayer, Hans:
Anmerkungen zu einer Erz?hlung von Anna Seghers. In:
Sinn und Form. 1962, H. 1, S.
117 - 125.
[7]Zimmermann, Werner: Anna
Seghers: Der Ausflug der toten M?dchen (1962/64). In: W.Z.: Deutsche Prosadichtungen unseres Jahrhunderts. Bd. 2. Düsseldorf: P?dagogischer Verlag Schwann, 1969, S. 329 - 343. [8]Pierre Radvanyi.
Jenseits des Stroms: Erinnerungen an meiner Mutter
Anna Seghers. Berlin, Aufbau Taschenbuch Verlag. S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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