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大醫張景岳在《類經:十二卷.論治類:十六、祝由》中對鬼神之說有出色詳細的解釋(下文中紅字為黃帝內經中的原文,黑字為張景岳釋意),我真的沒有想到,景岳大醫還是一個完全的無神論者,且用中醫心理學、社會學的理論把「鬼神」產生的原因及為何會流行都做了詳細的解釋,鬼神皆由心生,無葯可治,唯有用心醫治。真心佩服。
《內經》黃帝問曰∶余聞古之治病,惟其移精變氣,可祝由而已;今世治病,毒藥治其內,針石治其外,或愈或不愈何也?
景岳之解:(上古以全德之世,邪不能侵,故凡有疾病,惟用祝由而已,以其病不甚而治亦易也。王氏曰∶移謂移易,變謂變改,皆使邪不傷正,精神復強而內守也。按國朝醫術十三科∶曰大方脈,曰小方脈,曰婦人,曰傷寒,曰瘡疾,曰針灸,曰眼,曰口齒,曰咽喉,曰接骨,曰金鏃,曰按摩,曰祝由。今按摩、祝由二科失其傳,惟民間尚有之。祝,之救切。)
岐伯對曰∶往古人居禽獸之間,動作以避寒,陰居以避暑,內無眷慕之累,外無伸宦之形,此恬 之世,邪不能深入也,故毒藥不能治其內,針石不能治其外,故可移精祝由而已。
景岳之解:古人巢居穴處,故居禽獸之間。動作者,陽生而暖,故可避寒。陰居者,就涼遠熱,故可避暑。伸,屈伸之情。宦,利名之累。內無眷慕,外無趨求,故曰恬 之世。恬 則天真完固,氣血堅實,邪不能入,故無事於毒藥針石,但以祝由即可移易精氣而愈其病也。祝, 同。由,病所從生也。故曰祝由。王氏曰∶祝說病由,不勞針石而已。
今之世不然,憂患緣其內,苦形傷其外,又失四時之從,逆寒暑之宜,賊風數至,虛邪朝夕,內至五臟骨髓,外傷空竅肌膚,所以小病必甚,大病必死,故祝由不能已也。帝曰∶善。
景岳之解:內傷五臟,外逆四時,則表裡俱傷,為病必甚,故不能以祝由治之也。數音朔。空,孔同。 愚按∶祝由者,即符禁禳之法,用符以治病,謂非鬼神而何?故賊風篇∶帝曰∶其毋所遇邪氣,又毋怵惕之所志,卒然而病者,其故何也?唯有因鬼神之事乎?岐伯曰∶此亦有故邪留而未發,因而志有所惡,及有所慕,血氣內亂,兩氣相搏。其所從來者微,視之不見,聽而不聞,故似鬼神。帝又問曰∶其祝而已者,其故何也?岐伯曰∶先巫因知百病之勝,先知其病所從生者,可祝而已也。只此數語,而祝由鬼神之道盡之矣,愚請竟其義焉。
夫曰似鬼神者,言似是而實非也。曰所惡所慕者,言鬼生於心也。曰知其勝、知其所從生,可祝而已者,言求其致病之由,而釋去其心中之鬼也。何也?
凡人之七情生於好惡,好惡偏用則氣有偏並,有偏並則有勝負而神志易亂,神志既有所偏而邪復居之,則鬼生於心,故有素惡之者則惡者見,素慕之者則慕者見,素疑之者則疑者見,素畏忌之者則畏忌者見,不惟疾病,夢寐亦然,是所謂志有所惡,及有外慕,血氣內亂,故似鬼神也。
又若神氣失守,因而致邪,如補遺刺法等論曰;
人虛即神遊失守,邪鬼外干,故人病肝虛,又遇厥陰歲氣不及,則白屍鬼犯之;
人病心虛,又遇二火歲氣不及,則黑屍鬼犯之;
人病脾虛,又遇太陰歲氣不及,則青屍鬼犯之;
人病肺虛,又遇陽明歲氣不及,則赤屍鬼犯之;
人病腎虛,又遇太陽歲氣不及,則黃屍鬼犯之。
非但屍鬼,凡一切邪犯者,皆是神失守位故也。此言正氣虛而邪勝之,故五鬼生焉,是所謂故邪也,亦所謂因知百病之勝也。
又如關尹子曰∶
心蔽吉凶者,靈鬼攝之;
心蔽男女者,淫鬼攝之;
心蔽幽憂者,沉鬼攝之;
心蔽放逸者,狂鬼攝之;
心蔽盟詛者,奇鬼攝之;
心蔽藥餌者,物鬼攝之。
此言心有所注,則神有所根據,根據而不正,則邪鬼生矣,是所謂知其病所從生也。
既得其本,則治有其法,故察其惡,察其慕,察其勝,察其所從生,則祝無不效矣。
(醫案一)如王中陽治一婦,疑其夫有外好,因病失心狂惑,雖投藥稍愈,終不脫然。乃陰令人佯言某婦暴死,殊為可憐,患者忻然,由是遂愈。此雖非巫,然亦以法而去其所惡之謂也。
(醫案二)又如韓世良治一女,母子甚是相愛,既嫁而母死,遂思念成疾,諸葯罔效。韓曰∶此病得之于思,葯不易愈,當以術治之,乃賄一巫婦,授以秘語。一日夫謂其妻曰∶汝之念母如此,不識彼在地下,亦念汝否?吾當他往,汝盍求巫婦卜之。妻忻諾,遂召巫至,焚香禮拜而母靈降矣。一言一默,宛然其母之生前也。女遂大泣。母叱之曰∶勿泣!汝之生命克我,我遂早亡,我之死,皆汝之故。今在陰司,欲報汝仇,汝病懨懨,實我所為。我生則與爾母子,死則與爾寇讎矣。言訖,女改容大怒曰∶我因母病,母反害我,我何樂而思之!自是而病癒矣。此去其所慕之謂也。
又如陰陽應象大論曰∶怒傷肝,悲勝怒;喜傷心,恐勝喜;思傷脾,怒勝思;憂傷肺,喜勝憂;恐傷腎,思勝恐。此因其情志之勝,而更求其勝以制之之法也。又如外台秘要載祝由一科,丹溪謂符水惟膈上熱痰,一呷涼水,胃熱得之,豈不清快,亦可取效;若內傷涉虛之人,及嚴冬天寒之時,符水下咽,胃氣受傷,反致害者多矣。此因其熱而勝以寒也。
(醫案三)又如近有患瘧者,厭以符物,每多取效何也?蓋以瘧之輕者,日發一次,多在半表半里少陽膽經。當其邪正相爭,迭為勝負之際,但得一厭,則膽氣若有所恃,故正勝邪而病退矣。此借其相勝之氣,以移易其邪正也。
(醫案四)又余嘗治一少年姻婦,以熱邪乘胃,根據附鬼神,毆詈驚狂,舉家恐怖,欲召巫以治,謀之於余。余曰∶不必,余能治之。因令人高聲先導,首懾其氣,余即整容,隨而突入。病者褻衣不恭,瞠視相向。余施怒目勝之,面對良久,見其赧生神怯,忽爾潛遁,余益令人索之,懼不敢出。乃進以白虎湯一劑,諸邪悉退。此以威儀勝其褻瀆,寒涼勝其邪火也。
(醫案五)又治一儒生,以傷寒后金水二臟不足,忽一日正午,對余嘆曰∶生平業儒,無所欺害,何有白須老者,素服持扇,守余不去者三日矣,意必宿冤所致也,奈之何哉?余笑曰∶所持者非白紙扇耶?生驚曰∶公亦見乎?余曰∶非也。因對以刺法論人神失守五鬼外干之義,且解之曰∶君以肺氣不足,眼多白花,故見白鬼;若腎水不足者,眼多黑花,當見黑鬼矣。此皆正氣不足,神魂不附於體,而外見本臟之色也,亦何冤之有哉?生大喜曰∶有是哉妙理也。余之床側,尚有一黑鬼在,余心雖不懼,而甚惡之,但不堪言耳,今得教可釋然矣。遂連進金水兩臟之葯而愈。此知其病所從生,而微言以釋之也。
諸如此類,皆鬼從心生,而實非鬼神所為,故曰似鬼神也。然鬼既在心,則誠有難以藥石奏效,而非祝由不可者矣。使祝由家能因岐伯之言而推廣其妙,則功無不奏,術無不神,無怪其列於十三科之一,又豈近代惑世誣民者流,所可同日語哉。
賊風篇義見疾病類三十一,所當互考。又按∶鬼神之謂,雖屬渺茫,然易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
孔子曰∶鬼神之為德,其盛矣乎!然則鬼神之道,其可忽哉。故周官之有大祝者,掌六祝之辭以事鬼神,示祈福祥,求永貞也。
注曰∶告神之辭曰祝號者,尊其名為美稱也。
又有男巫者,春招弭以除疾病。
注曰∶招吉祥,弭禍祟,而疾病可除矣。
又有女祝者,掌王后之內祭祀,以時招梗 禳之事。
注曰∶招以召祥,梗以御癘,HT 以除災害,禳以弭變異,四者所以除疾殃也。
以此觀之,則巫祝之用,雖先王大聖未始或廢,蓋藉以宣誠悃,通鬼神而消災害,實亦先巫祝由之意也。故其法至今流傳,如肘瘟、骨鯁、邪祟、神志等疾,間或取效。然必其輕淺小疾,乃可用之。
設果內有虛邪,外有實邪,苟舍正大之法而祟尚虛無,鮮不誤事。奈何末世奸徒,借神鬼為妖祥,假符祝為欺誑。
今之人,既不知祝由之法自有一種當用之處,乃欲動輒賴之,信為實然,致有妄言禍福而惑亂人心者,
有禁止醫藥而坐失幾宜者,
有當忌寒涼而誤吞符水者,
有作為怪誕而盪人神氣者,
本以治病而適以誤病,
本以去鬼而適以致鬼,此之為害,未可枚舉,其不為奸巫所竅笑者幾希矣。
故曰拘於鬼神者,不可與言至德。又曰信巫不信醫,一不治也。吁!人生於地,懸命於天。彼鬼神者,以天地之至德,二氣之良能,既不得逆天命以禍福私有,又焉得樂諂媚以祝禳免患?尼父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又曰∶敬鬼神而遠之。此則吾心之所謂祝由也。苟有事於斯者,幸鑒余之迂論。運氣類四十四章有按當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