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哪個朝最鬱悶》(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是楊念群「讀史」、「閱世」的思索筆記,雖然是歷史隨筆,卻以一種輕鬆的筆調寫出,不是那種正襟危坐式的、嚴肅古板類型的說教,容易被人接受,很接地氣。
讀史是一門學問,讀史更需要智慧,在我的印象中,柏楊先生就是一個智慧的讀史者,他的《中國人史綱》、《柏楊曰》等史書,我看了之後,敬佩不已。讀史的智慧,主要表現在獨立思索方面,一個智慧的讀史者,能透過歷史表象看到本質,發現隱藏在歷史浮華之後的真實,看到高舉儒教大旗的王者暗地裡運用法家的手段屠戮臣民;看到「為國靖難」的真實意圖是從侄兒手中奪取皇位;看到盛世之後的疼痛和飢餓……楊念群也是一個智慧的讀史者,「在我的記憶里,讀史純為娛己者畢竟是少數,我讀史讀出的更多是傷心鬱悶的往事回放,哪怕史書中滿紙記下的都是盛世妖嬈、遍地王道,我卻極易讀出苦澀、嗜血和謀殺。」
本書中,有一篇文章談到,從八十年代的理想主義到當下的現實主義,是一個痛苦的嬗變過程,作者對某些理想者的變化深感惋惜:「他們有些變成了娛樂文化的寵兒,如尼采專家轉行大寫輕飄飄的人生箴言囈語,原本辛辣犀利的憤青作家轉而對女兒說起了私房悄悄話,富有詩性雅意的『棋王』變成了影視聽覺盛宴的技術寫手,當年說出『我不相信』的急進詩人卻開始瑣碎地嘮叨大院父輩的夕陽晚年……」楊念群的憂慮,讓人想到了美國媒體文化研究者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致死》一書中說的一句話:「一切文化內容都是心甘情願地成為娛樂的附庸,而且毫無怨言,甚至無聲無息,其結果是我們成了一個娛樂致死的物種。」理想主義光芒的暗淡,或許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大的悲哀吧。
那麼,生活在哪個朝代最鬱悶呢?作者認為生活在清朝最鬱悶,為什麼呢:「余英時先生曾感嘆明代王陽明這樣的大儒都有被扒下褲子打板子的經歷,與宋代王安石和宋神宗勾肩搭背地共治天下的美事簡直沒法比。可是再看看清朝,你就會覺得官員被公開脫褲子打板子是一種幸福,這就是我讀清史倍感鬱悶的一個理由。」顯然,作者注意到的是奴才的境界問題,心甘情願地做奴才,境界當然非同一般了,作者進一步分析說:「清朝比前代更惡劣的地方在於,前代下人想做奴才,主子會假裝高興,至少不至於屁股被板子打爛,到了清代,做奴才還得排除等候,看主子的眼色,隨便夾塞插隊的後果就是挨揍,弄不好還得被發配到蚊子成窩的地方去。」
作者的觀點,雖談不上什麼「新奇」、「另類」,但因為有獨到的見解,所以令人耳目一新。當然,作者的觀點,也不是都能令讀者接受的,比如,在《炮灰史觀的煽情與闕失》一文中,他對龍應台的譏諷,筆者就不敢苟同,竊以為,此種情況的出現,如果是緣於歷史的無知,則應該補充了解一下那一段歷史(如解放軍大校張正隆的《血白血紅》)。
總體來說,作為一本史論書籍,本書非是那些研究「慈禧太后的裹腳布有多長」、「皇上一天有幾次性生活」的史論書籍能比擬的,史論書籍,就應該寫得這樣個性鮮明、內容豐富,否則的話,既對不起讀者,也對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