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有沒有反清復明這個問題,已經被擺到桌面上辯論過很多遍了,都快辯論得耳朵起繭了,不過迄今沒有定論,沒有哪篇文章能讓所有參與辯論的人都信服。

曹雪芹
這也是個很無聊的話題——曹雪芹是不是反清復明,礙不著咱們什麼事兒。但是作為一個無聊的傢伙,我還是想把這個無聊的話題再捋一捋。
從民國到現在,認為曹雪芹反清復明的一派主要持如下證據:
一、《紅樓夢》前八十回總是出現「大明」,不該出現的時候也出現。比如說,第13回《秦可卿死封龍禁尉,王熙鳳協理寧國府》:「賈珍因想著賈蓉不過是個黌門監,靈幡經榜上寫時不好看,便是執事也不多,因此心下甚不自在。可巧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宮掌宮內相戴權,先備了祭禮遣人來,次后坐了大轎,打傘鳴鑼,親來上祭。」第53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那晚各處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內設著天地紙馬香供,大觀園正門上也挑著大明角燈。」還有第14回《林如海捐館揚州城,賈寶玉路謁北靜王》:「鳳姐出至廳前,上了車,前面打了一對明角燈,大書榮國府三個大字,款款來至寧府。」
「大明宮」也還罷了,唐朝就有;「大明角燈」顯得有些怪異。您知道,這種燈用的燈罩是煮軟之後再撐大的羊角,所以既叫「明角燈」,也叫「羊角燈」,或者簡稱「角燈」。清朝人怕觸犯文字獄,一般都是寫「羊角燈」,很少有人像曹雪芹這樣毫不避諱寫「明角燈」甚至「大明角燈」的。我翻讀清人筆記和清代小說已有兩百餘部,除了在李漁《閑情偶寄》中見到「明角燈」這個寫法,其他所有書里寫的都是「羊角燈」。
後來續寫《紅樓夢》的一些清代文人就開始避諱了,像嘉慶年間琅環山樵的《補紅樓夢》第34回:「於燈少之處,添設了許多高竿,上安轆轤,將五色羊角燈扯上,連接到地,上入雲霄。」
二、《紅樓夢》前八十回有很多歌頌明朝、詆罵清宮的暗語。如第19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語,意綿綿靜日玉生香》,借賈寶玉之口說「除明明德外無書」,第7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宴寧府寶玉會秦鍾》,焦大醉罵「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影射清初皇太後下嫁睿親王多爾袞的政治謠言,還有薛寶琴轉述「真真國女孩子」的詩:「昨夜朱樓夢,今宵水國吟。島雲蒸大海,嵐氣接叢林。月本無今古,情緣自淺深。漢南春歷歷,焉得不關心?」這個「朱」是明朝國姓,「漢」是中華正統,詩里懷念朱明、關心正統的情懷非常明顯。
三、曹雪芹有一摯友,名叫張宜泉,是很高調的反清人士,曹能跟他長相往來,足以證明曹的政治傾向。
而認為曹雪芹沒有反清復明的一派則駁斥如下:
一、過度解讀和過度闡釋都是「索隱派」紅學家的老毛病,犯這個毛病的人雖然不同於清廷的大搞文字獄,但思維方式卻完全一致。什麼「大明宮」、「明角燈」、「明明德」,什麼「朱樓」、「漢南」,都是曹雪芹無意中寫出來的,根本就不暗藏什麼政治寓意。要說用「明」字和「朱」字就是反清復明,那清宮大殿里還懸著「正大光明」的大匾呢,康熙、雍正、乾隆這祖孫三人還修過「圓明園」呢,被吳三桂殺掉的雲南巡撫朱國治還是清朝的忠臣呢!
二、已經有紅學家指出,張宜泉這個人純屬虛構,連他的《春柳堂詩稿》都是後人編造出來的,所以曹雪芹不可能有這個反清復明的朋友。
三、曹雪芹是旗人,祖上是包衣,他的曾祖、祖父和父親都受過清廷恩惠,他小時候錦衣玉食醉生夢死的生活全得於此,他本人還參加過清廷的科舉考試,在清廷的官學里念過書,怎麼會反清復明呢?
四、甚至曹雪芹其人是否存在,都是個懸而未決的大問題,因為有學者考證:長期以來用於考訂曹雪芹生平和志趣的作品集《廢藝齋集稿》其實是一部偽作,宗室子弟敦敏、敦誠哥倆提及曹雪芹的詩文也是由後人編造的。
這麼捋完之後,相信大夥會更糊塗:到底誰說得對?
我的回答是:上面哪種說法都有道理,又都有漏洞(比如曹雪芹參加清廷科舉這一條證據,並不能證明他不會反清復明,因為辛棄疾也參加過金國科舉,但並不影響他後來抗金),咱們且待更多的、更靠譜的文獻問世。我個人傾向於認為曹雪芹是實有其人的,也傾向於認為他是《紅樓夢》前八十回的真正作者,不然我們追星追了這麼多年,突然發現偶像竟是假的,情何以堪?當然,感情不能代替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