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磊：林昭獄中給母親的詩與信

林昭寫給母親的信件，是在我寫林昭詩歌時，她的眾多資料中見過。回頭來看，這是林昭在生命與靈魂極端苦難境況下的笑傲人生，雖然是給母親的家信，但是有意無意之間表現出來的卻是一首語言優美感情奇異的書信體詩歌。作為女性詩人的靈性靈感靈氣的藝術呈現，絕作。還有她在地下詩刊發表的那首長詩佳作。

一首書信體詩歌，生活化飲食用語運用得惟妙惟肖，極具藝術感染力，日常生活現成品詞在詩人林昭的筆下信手拈來激揚生命震撼靈魂驚天地泣鬼神，對自由光明健康的人類生活充滿了無限眷戀和渴望。可見林昭獨特的詩人才情和絕處逢生的藝術力量。自嘲生活本能的權利被黑暗陰謀剝奪，譏諷暴力醜惡於母女情深之下原形畢露，林昭這詩寫得很牛逼，直擊生命靈魂。英雄來世還是英雄。

林昭寫給母親的一封私密家書，是她在獄中遭受肉體凌辱與精神折磨之後的藝術武器，那種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的戰鬥絕境，唯有親情尚在，唯有理想可依，唯有母親可親，唯有語言可靠。其實這樣的家書就是一首靈性詩歌，詩人在極端情境之下的生命吶喊、情感呼喚和生活渴望，渾然天成，返璞歸真，直抵靈魂。「沒錢你借去」「糧票不夠你們化緣去」「別的你們慢慢要吧」

林昭在獄中寫給母親的一封家信就是一首詩歌原創絕作，詩人情感。素麵朝天。穿越時空，生活用詞信手拈來，家喻戶曉的菜肴，喜聞樂見的主副食品，葷素混搭，雞鴨魚肉，糕點小吃，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南北菜系琳琅滿目。詩人林昭在生命絕境中所承受的酸甜苦辣咸，表現在詩歌口語中卻是字字血聲聲淚的竇娥冤。可見林昭的精神力量之強大，絕境之中想念媽媽自嘲生活，哪怕是畫餅充饑望梅止渴呢？反右運動中被壓垮嚇瘋嚇傻嚇死的男人們不計其數，但是，一位弱不禁風的姑娘卻能夠無所畏懼笑傲人生？可敬可愛可歌可泣。

林昭的詩歌藝術創作應該是1954年她在任北大校刊編輯，負責副刊《未名湖》時開始的，她在60年代初創作的長詩《普洛米修士受難的一日》和《海鷗之歌》已經擺脫了過去詩歌的痕迹漸入佳境。事實上，林昭在60年初期就完成了她的詩歌藝術使命，比中國當代詩歌史記載的早期詩人都要早，林昭不僅是一位民主鬥士，而且更是一名詩歌戰士。我在想，中國當代詩歌藝術歷史，是否因為詩人林昭的詩歌藝術存在而推翻重寫？

她在獄中寫的古體詩歌《血詩題衣中》一針見血，劍氣襲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並且還是戲仿諷刺毛澤東詩詞：（七律•《佔領南京》）敢冒當時天下之大不韙的對抗反駁之作：

【林昭：只應社稷公黎庶，那許山河私帝王。汗慚神州赤子血，枉言正道是滄桑】

【毛詩：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林昭在獄中排遣身心痛苦以及活生生被剝奪自由產生的孤獨和恐懼，林昭最初的罪名是參加校友辦的詩歌刊物而遭逮捕，開始與黑暗暴政殊死搏鬥。她首先是一名獨立的詩人，詩歌藝術一直伴隨她血雨兼程，歸根結底。她是以詩人的身份被捲入這場因地下詩歌反革命刊物引發的，真理與謊言的，蚍蜉撼大樹的戰鬥。林昭首先是一位詩人，然後才是民主鬥士。不能因為她的政治鬥爭就忽略她的藝術戰鬥，正是詩歌的藝術力量使她能夠積極堅強地存活。

真正的詩歌藝術作品，分不分行都有詩情詩意。林昭四十五年前在上海提藍橋監獄里寫的書信體詩歌。生活現成詞的大膽運用大量使用舉重若輕力拔千鈞驚世駭俗可歌可泣。中國詩人，請看看這首詩人林昭穿越時空極具語言探索和藝術突破意味的原創詩歌吧。何為詩人？何為詩歌？你們整天躲在書齋里沒心沒肺搖頭晃腦無病呻吟自娛自樂抄寫啥呀？

林昭不可憐，可憐的是迫害殘殺林昭的暴政極權和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奴才劊子手們；林昭不可憐，可憐的是至今害怕林昭的腐敗勢力和這些五斗米折腰的懦夫知識分子。林昭作為良知未泯的詩人就已經足夠強大了。那個非人的年代能夠有多少良知未泯者？她不是什麼女神也不是什麼聖女，但是林昭是位偉大勇敢高傲的詩人，難道這不是正人君子特立獨行言行合一的有力證明嗎？那個非人恐怖的年代，當時一個弱女子能夠做到的，大男人也沒有誰能夠做到詩人林昭那麼牛逼，聖女貞德在精神領域詩歌藝術方面也未必能夠達到林昭的思想高度。

詩人林昭在獄中創作的這首書信體詩歌，是二十世紀最具前衛力量、人文情懷、藝術突破的原創詩歌；同時也是二十一世紀極具先鋒色彩和探索精神的藝術武器，更是先知先覺者對未世黑暗的靈魂救贖。可以得見，一個林黛玉一樣纖弱的女孩子，竟然與強大的統治者的暴力機器殊死搏鬥豪不妥協絕不低頭，林昭真善美。

詩歌藝術必須是原創意的藝術作品，背離了原生態原生活原生命的詩意詩情，不是原創作是假藝術是虛情調偽靈魂。女詩人林昭一首創作於五十年前的原創意詩歌已經挖掘出來，掩埋多年得以真正的面世。一封寫給母親的家信，一曲笑傲人生的輓歌，一首生離死別的絕唱，一位可歌可泣的竇娥，一位敢愛敢恨的姑娘。

中國詩人必須面對林昭的詩人身份，中國詩歌必須面對林昭的詩歌事實。沒錯，中國當代詩歌歷史與事實真相嚴重不符，一定要推翻重寫，女詩人林昭必須站在中國當代漢語華語口語詩歌歷史的最前面，首當其衝。真正的詩歌戰士精神鬥士思想猛士，管他天王老子敢把暴政暴君拉下馬。獨立詩人林昭。她的詩歌藝術作用，超越了過去那個時代，影響了現在這個時代。預言了中國的未來。

2013年5月1日完稿於北京宋庄

附：林昭書信體詩歌

獄中給母親的信 | 林昭

見不見的你弄些東西齋齋我
我要吃呀  媽媽
給我燉一鍋牛肉  煨一鍋羊肉  煮一隻豬頭
再熬一二瓶豬油  燒一副蹄子  烤一隻雞或鴨子
沒錢你借債去

魚也別少了我的
你給我多蒸上些咸帶魚  鮮鯧魚
鱖魚要整條的  鯽魚串湯
青魚的蒸  總要白蒸  不要煎煮
再弄點鯗魚下飯

月餅  年糕  餛飩  水餃  春卷  鍋貼
兩面黃炒麵  粽子  糰子  粢飯糕  臭豆腐乾
麵包  餅乾  水果蛋糕  綠豆糕
酒釀餅  咖喱飯  油球  倫教糕  開口笑
糧票不夠你們化緣去

酥糖  花生  蜂蜜  枇杷膏
烤夫  麵筋  油豆腐塞肉  蛋餃  蛋炒飯要加什錦。
香腸  臘腸  紅腸  臘肝  金銀肝  鴨肫肝  豬舌頭
黃鱔不要  要鰻魚和甲魚
統統白蒸清燉  整鍋子拿來  鍋子還你

媽媽你來齋齋我啊

第一要緊是豬頭三牲  曉得吧媽媽
豬尾巴——豬頭。
豬尾巴？——豬頭。
豬尾巴。——豬頭。

豬頭。豬頭。

肉鬆買福建式的  油多一些
買幾隻文旦給我  要大  裝在網袋裡好了
鹹蛋買臭的  因可下飯  裝在蒲包里

煮的東西都不要切

哦  別忘了  還要些罐頭
昨天買到一個  醬汁肉  半斤  好吃  嵌著牙縫了

別的——慢慢要罷

林昭附註：
嘿。寫完了自己看看一笑。

塵世幾逢開口笑，小花須插滿頭歸。

還有哩：

舉世皆從忙裡老，誰人肯向死前休。
致以女兒的愛戀，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