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50年代,美國的研究人員,注意到一些極其異常的現象。在朝鮮戰爭中被中國俘虜的一些美軍士兵,在獲得釋放之後,竟然變成了堅定的共產主義者。尤其令人吃驚的是,在返回美國多年之後,這些人儘管生活在西方制度之下,卻不斷宣稱他們的共產主義信仰,激烈地攻擊美國的文化制度。其中一部分人,因此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
無獨有偶。天主教神父盧卡(Luca)與西蒙(Simon),曾經在1949年之前,在中國進行傳教活動。但隨著49年新政府的建立,他們和許多傳教士一起,被關押進集中營,在那裡接受共產主義的「思想改造」。作為虔誠的宗教人士,他們一開始對這種思想灌輸,進行了堅決的抵制。但隨之而來的,是嚴酷的刑罰。盧卡神父的雙腿,幾乎被折磨殘廢。
在無休止的肉體折磨與精神勸誘之下,大部分神父都放棄了上帝信仰,而轉變為共產主義者。之後,他們被驅逐出中國,返回各自的國家。同樣,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在餘生承受精神與現實的分裂痛苦。這些被「改造」了思想的傳教士,以共產主義的無神論立場,批判他們先前的宗教信仰。其中,一部分人最終成為精神病患者。
以上案例,收錄於英國心理學家凱瑟琳•泰勒博士(Kathleen Taylor)的《洗腦》(Brainwashing)一書之中。在這本書中,作者以心理學與腦神經學的角度,來解釋洗腦的內在機理。儘管在當今,洗腦一詞,常常被用於戲謔或諷刺的修辭場合,但泰勒博士,卻以翔實的案例告訴人們,洗腦,毫無疑問是一種真實存在的思想控制方式。而這種思想控制方式,無異於極權體制的意識形態的發動引擎。
已故歷史學家高華教授,在其名著《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一書中,以豐富史料,揭示了中共延安整風的真實過程。在整風當中,被組織審訊的對象,一方面受到巨大精神壓力下的勸誘,一方面受到疲勞審訊、飢餓關押、吊刑鞭刑等酷刑折磨。在這種思想改造方式下,絕大部分人迅速轉變信念,成為毛澤東的忠實崇拜者與追隨者。
以泰勒博士的研究成果來看,延安整風,實際上是一場大規模有組織的洗腦運動。而這場洗腦運動的結果,無疑非常成功。在延安整風之後,毛澤東取得了中共黨內太陽般的領袖地位,而中共的組織凝聚力,也大為強化,並且成為後來內戰勝利的決定性因素之一。
專制統治者,歷來具有控制民眾思想的強烈動機。若能將民眾內心的反抗意識根除,則何愁江山不固。秦始皇焚經禁學,歷代歷朝的文字獄,都是在民眾內心中鎮壓造反。但這類單純的思想打壓,往往效果並不卓著。而像洗腦這種威力驚人的思想控制方式,卻並非是中國的原產。
在洗腦過程中,洗腦實施者,將信仰勸誘與肉體酷刑並用,而這極可能是對某些一神教的教廷刑罰的一種模仿。作為一種思想控制方式,洗腦最早被俄國的布爾什維克,大規模應用於政治鬥爭。而俄國恰恰同時具備強大的集權專制與強有力的東正教傳統。由此可以推測,組織化的洗腦,是傳統集權體制與宗教體制交叉背景之下,伴隨歐洲共產主義運動的分化,而演變出的一個特殊產物。這個產物藉助20世紀的共產主義運動而興起,並跨過歐亞大陸,傳播到千里之外的中國。
精神勸誘與肉體酷刑,是實施洗腦的兩個最重要手段。顯然,洗腦的核心支柱,是洗腦者對暴力的徹底控制。當勸誘不能完全成功時,暴力是讓抗議者屈服的最終手段。正如高華教授所指出,中國在49年以後的歷次大規模政治運動,如「鎮反」、「反右」、「文革」,都可視作是對早期的延安整風運動的延伸與擴大。毫無例外的是,在這些洗腦運動中,都充斥著無法統計的大規模組織暴力。
泰勒博士在書中,通過研究案例說明,雖然大部分人都表現出服從權威的屬性,但也存在極少數人,似乎天生具有挑戰權威的意識特性。對於這類人,僅僅通過精神勸誘,很實現思想控制。對於極權來說,恐怕也只有訴諸暴力,從肉體上徹底消滅這些極少數的抗爭者,才能達到全面控制社會思想的目標。
在統治邏輯上,洗腦與極權,形成反饋式的交互強化。極權通過操縱暴力來控制思想,又通過控制思想來鞏固暴力。洗腦深刻地改變了個體的精神結構與社會的心理意識。在洗腦文化大行其道的國家,即便在極權結束之後,往往仍然會長期存在大量的頑固社會問題。這些社會問題,進一步凸顯了洗腦的嚴重社會危害性。
1946年,美國駐蘇聯大使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向美國政府發送了一封長達數千詞的長文電報(即著名的The Long Telegram)。在凱南看來,共產主義支配下的蘇聯,彷彿染上了一種怪異的病毒。這種病毒無法醫治,並且極易傳染。美國所能採取的最好策略,就是與之保持隔離,並防止其繼續擴散。直到最終某一天,在過度侵蝕機體之後,這種病毒連同它的宿主,一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