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人大學生的慘死：中彈后被刺刀捅腹

據英國《每日電訊報》6月1日報道，從燃燒的車輛升起的煙霧籠罩著北京，槍聲回蕩了一夜。20歲的吳國鋒抓起他的相機，騎上自行車向東南方向而去。他想記錄下當晚的重大事件。此行奪去了他的生命。

直到今天，為什麼吳國鋒的生命會在那個夜晚突然被惡毒的終結仍是一個謎。

事實是6月4日凌晨3點，一個同學回到他們的大學宿舍，帶回來了可怕的消息：吳國鋒死了。

他被推進的部隊開槍射中頭部、肩部和胸部，然後被故意用刺刀捅穿腹部。他是25年前的這一星期，天安門廣場鎮壓中被屠殺的數百甚至數千名中國公民之一。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吳國鋒70歲的母親宋秀玲在「六四」周年來臨前接受《每日電訊報》的採訪時說。「太慘了。心都碎了。」

「共產黨仍然不敢公布真相」，吳國鋒的父親吳定富說。「但終有一天會真相大白。」那晚的屠殺現在僅僅被簡稱為「六四事件」。中共領導人一直在竭盡全力掩蓋關於天安門的真相。

然而，儘管威脅和恐嚇，儘管北京決心要把天安門屠殺的受害者從中國的歷史中抹去，但是仍然有一些人繼續譴責1989年6月4日的屠殺。

「他們試圖掩蓋事實，但我們在這兒要把真相講出來」，宋秀玲說。此時，在他們所住的公寓外，一輛黑色轎車載著4名安全人員在轉悠。「我們不怕。為什麼要怕呢？」

吳國鋒短暫的一生是從成都郊外新津這個寧靜的農村社區開始的，現在已成了一個繁華的小鎮。他出生在這裡，是家中三個孩子中的老二。他的父母記得兒子很書生氣，也很外向，語文和數學尤其出色。他的父親叫他「小眼鏡」。

「他喜歡讀書，很好學」，吳定富回憶說。他試圖勸說十幾歲的兒子不要報考北京著名的人民大學，他告訴他說：「人民大學是給那些高官子弟的，你永遠都進不去。」但吳國鋒沒有聽從父親的忠告：他已經把目光投向了這所學校，人大的校友中有政府高官、銀行家和中國的一些頂級學者。

1986年7月中旬，就在吳國鋒剛過了18歲生日，他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我無法忍住眼淚」，他的父親回憶說。「我哭了，喉嚨哽咽著說：幹得好，你做到了。」

在人民大學，吳國鋒的學號是6373115，他成了工業經濟管理系的一名本科生。他似乎陶醉在大學生活里。大一那年，他發現了自己的攝影天賦，從每月80元的生活費中省錢買了一個相機。大二那年，他與一名女生相愛了，這段戀曲持續到他生命的終結。

大三那年發生的事情就更多了。1989年4月，支持改革的領導人胡耀邦去世，在北京引發了大規模示威。吳國鋒發現自己站在了行動的中心。他成了人民大學籌委會的一員，為了抗議共產黨拒絕改革，他們的絕食團5天沒吃任何食物。

他在給父母的一封信中描述了他的政治覺醒及在北京街頭呈現的壯觀景象。但經歷過毛澤東破壞性的政治運動，見過親戚們遭受的殘酷後果，吳定富被兒子報告的事嚇壞了。

吳定富說，「我當晚就給他回了信」，警告兒子北京面對這種挑戰有可能做出的反應。「共產黨是絕對的兇惡，沒有廉恥」，吳定富告訴兒子說。「我告訴他永遠不要捲入政治，政治是殘酷無情的，共產黨尤其如此。」吳國鋒沒有回信。

5月下旬，抗議似乎在消退，吳國鋒打算回家。5月31日家裡收到他的電報說他正準備回家，「儘快匯款來」，他寫道。這是吳定富夫婦最後一次收到兒子的音訊。

6月2日，共產黨的老人們在北京會晤，商討把示威者趕出天安門廣場的計劃，消滅這場他們稱為的「反革命動亂」。

接下來的那天晚上，大約午夜，吳國鋒聽到槍聲后，騎上自行車離開了學校的宿舍。

25年過去了，他究竟是怎麼被殺的仍然是謎。共產黨從來就沒有允許過任何獨立的公共調查或讓真相調查委員來調查6月3日和4日的事件。

但是，吳國鋒所在的系1989年6月13日發出的一份官方文件說，吳國鋒整晚和同學打麻將后獨自出去的。這份手寫的報告說，「據我們所知，沒有同學與他同去」。該報告的標題是「關於吳國鋒的不幸逝世及其葬禮安排」。

吳定富認為，在發現了他相機的閃光燈后，兒子成了軍隊故意針對的目標，他們開槍擊中了他的胸部、肩膀和後腦勺。宋秀玲說，「好像這還不夠，為什麼他們還要用刺刀捅他？」

然而，最終沒人確切地知道發生了什麼。吳國鋒的遺體在沒有進行官方驗屍前就被火化了。

在學校兩頁紙的那份文件里指出：「到現在為止，沒有人能夠提供關於吳國鋒事件的時間、地點及任何其它細節。」25年後情況仍是如此。

從午夜他離開宿舍到凌晨3點他的死訊傳回來，這當中的某個時間，吳國鋒的屍體被送到了距離天安門廣場約2.5英里的郵電醫院。

在吳國鋒遺體被火化前親戚拍下的圖片顯示，他躺在醫院走廊里好似一張木頭桌子上，桌上鋪著一張沾滿血的單子。他的雙手交叉在胸前的一個傷口處，呈奇怪的45度角。另一張照片顯示了一塊之前墊在他頭顱後面的紅布。

在新津，四天後，一名地方的共產黨官員通知了吳國鋒父母這一消息。「他說，我們的兒子參與了反革命暴亂」，他父親說。「我說我不相信。那些學生只是遊行和罷課。他們沒有任何槍支武器，你怎麼能說他們是暴亂？學生就是學生。愛國不是犯罪。」吳國鋒的死是他們家遭遇的一系列毀滅性災難中最早的一起。他的弟弟於2002年死於腎功能衰竭，之後是他的奶奶和爺爺。政府拒絕承認自己殺了人，這讓他的爺爺奶奶悲痛欲絕。2003年吳國鋒的父親被診斷為腎癌。他的母親說，即使到現在她還經常失眠。

像其他天安門死難者家屬一樣，吳國鋒的父母也一直被迫生活在中國安全部門的欺凌之中，但他們不屈不撓。

當被問及她對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有什麼話要說嗎，吳國鋒的母親直言道：「我會要他公布真相，他不能一直欺騙全世界的人。」吳定富說，他很後悔1989年的時候他沒能跳上飛機到北京，從軍隊的猛攻中拯救出自己的兒子。

不過，他很佩服他已故的兒子試圖改變中國的歷史，他計劃在天安門屠殺25周年這天慶祝吳國鋒的一生並哀悼他的早逝。「雖然它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痛苦，我們仍然感到自豪」，他坐在吳國鋒的黑白肖像旁說。

「他的身體被摧毀了，但精神永遠活著。六四精神永存。」

原文Shot and stabbed as he tried to document the Tiananmen Massacre：the 『unfortunate』death of Wu Guof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