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記者赫德里克·史密斯(Hedrick Smith),在他那本寫於1976年的《俄國人》中,向讀者講述了勃烈日涅夫時代瀰漫盛行於前蘇聯社會的犬儒主義。
史密斯發現,在蘇聯,實際上已經很少有人相信共產主義。
首先,蘇共領導人自己就不相信。史密斯引用一位莫斯科的科學家的話,「我們的領導人,把共產主義看作一種象徵,用來判斷其它人是否忠誠。」(勃烈日涅夫的侄女柳芭發表回憶錄,其中寫到,勃烈日涅夫當年曾對自己的弟弟說:「什麼共產主義,這都是哄哄老百姓聽的空話。」)
一位高級編輯說,當政的這些蘇共領導人是沒有信仰的人,「是一些對一切都無所謂的人。他們所要的是權力,純粹是可以直接轉換為實際利益的特權,權力」。
這位編輯還說,社會上的幾乎所有人,都不再相信官方的意識形態,而且對各種事情也並非沒有自己不同的看法。但是一到正式場合,他們卻照舊舉手拍掌,重複著官方的陳詞濫調。人們明知這一切是毫無意義的,是逢場作戲,「可是你必須去玩它」。
史密斯認識一個蘇共少壯派官員。看上去此人是矛盾的複合體。一方面,在和朋友談話中,他批評時政,攻擊腐敗,儼然是個改革家;另一方面,他又對本國的政治感到自豪,為自己能身處權勢集團而躊躇滿志。他清楚地知道斯大林時代的恐怖,也不願意再回到那個時代,但與此同時,他又對斯大林靠強權建立起一個龐大的紅色帝國而十分驕傲。一方面,他很樂意向別人顯示他的思想解放,根本不相信官方的教條。另一方面,他又對自己善於掩蓋個人觀點,在黨內會議上以善於發言著稱而得意。
其實,這正是蘇共新一代官員的一種典型----無信仰的、犬儒式的機會主義者。「可見,」史密斯總結道,「個人只要服從聽話,不公開向意識形態挑戰,不管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不是關鍵問題。」
由於正式場合都是逢場作戲,社會看上去毫無改變的希望,許多俄國人就產生了看破紅塵的態度,物質主義開始泛濫。人們這樣想:「人只活一世,而這一世是短促的。所以多享受一點生活吧!」
物質主義的泛濫進一步衝掉了殘存的理想主義。許多人為了一點點物質利益----為了一次出國機會,為了分得一套房子或搞到一部新汽車----甘願放棄自己的獨立政見。這樣,當局無須再採取大規模的恐怖措施,就足以控制住它治下的廣大人民。
少數勇敢的持不同政見者,依然在發出他們的聲音。起初,他們贏得了廣泛的尊敬,雖然敢於公開表示這種尊敬的人不多。然而令人驚異的是,到後來,當局對異議人士潑污水,很多人竟然也認同政府的行為。
史密斯對此大惑不解。一位名叫瓦連京·圖爾欽的異議人士對他解釋說:
「第一,誠實的人使得那些沉默的人,由於沒有大膽說話而有負罪感。因而,他們感到不得不攻擊前者,使得前者看上去不那麼高尚,這樣才能使自己顯得不那麼墮落。」
「第二,根據他們自己的經驗,他們覺得每一個地方的每一個人,都是在演戲。他們好像妓女一樣,因為自己是妓女,便認為所有的女人都是妓女。他們認為根本不存在真正的誠實,根本沒有人真正追求真理。那些異議人士,很可能就是一些撒謊的騙子。」
「這種犬儒主義給當局幫了大忙。由於人們普遍互不信任,利用這一點,就能把不聽話的異議人士排斥於社會之外。雖然人們可以到西方去旅行和收聽西方的電台。但只要普遍存在著這種犬儒主義,他們就會認為那不過是另一派的欺騙性宣傳,所以也就不必當真了。這種犬儒主義提供了極權國家今天的穩定,以代替斯大林時期的大規模恐怖。」
正如一位數學家所言:「宣揚與提倡玩世不恭是控制社會的基本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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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儒主義(希臘語:κυνισμός,Cynicism)是一種源於古希臘犬儒學派學者主張的哲學思潮,該派的本意是指人不應被一切世俗的事物,包括宗教、禮節、慣常的衣食住行方面等習俗束縛,提倡對道德的無限追求,同時過著極簡樸而非物質的生活。
在現代華人社會「犬儒主義」一詞常被誤用作比喻一些否定利他主義、自私而且毫無道德的人。
古希臘和古羅馬的犬儒主義者認為美德是幸福唯一的必要條件,他們將自己從世俗價值和傳統習俗中解放,變得自給自足,並且回歸自然純樸的生活。他們拒絕接受任何世俗的約定和價值觀,例如金錢、權力和名利。他們批評世俗價值觀,例如貪婪的行為,並認為這是人間苦難的來源。「犬儒」一詞衍生自希臘語的「狗」(Cynic),意為像狗一樣摒棄社會、家庭責任、對金錢的追求甚或個人健康,以達到美德的極致,獲得完美的幸福。
犬儒主義的鼻祖錫諾普的第歐根尼(安提西尼的弟子)幾乎裸身並且沒有攜帶任何補給便周遊了整個希臘,享受了陽光、溫暖等一切自然的恩賜,並且聚集了幾千個皈依他的思想的人,並向他們講述這個社會是多麼值得諷刺。甚至亞歷山大大帝也在東征的途中拜訪過第歐根尼,第歐根尼勸說亞歷山大大帝放棄東征,然而亞歷山大大帝拒絕了,理由是「我的命運已經註定」。第歐根尼去世后,後人在他的墓碑上刻了一條狗,以表示他信奉的「犬儒主義」。
犬儒主義延續到十八、十九世紀的現代社會中,被視為是一種「對於他人宣稱的動機以及正直保持懷疑並且嘲弄」的態度,或者意指那些「憤世嫉俗的人」,但這樣的定義相較於古希臘時期其哲學思想的核心理念「將美德與良善從慾望中解放」大不相同。
當代的犬儒主義被定義為一種對倫理及社會風俗採取不信任的態度,而大眾社會中那些拒絕被收編的人也常常被稱作是憤世嫉俗的犬儒主義者。這並不表示犬儒主義是消極無奈的。如果說唯心論是理想領導經驗,那麼當代的犬儒主義就是接受並跟隨現實經驗。當代犬儒主義是一種「以不相信來獲得合理性」的社會文化形態。犬儒主義者的徹底不相信表現在,不相信別人的熱情,不相信別人的義正辭嚴,不相信有所謂正義的呼喊,他們甚至不相信還能有什麼辦法改變他們所不相信的那個世界。他們把對現有秩序的不滿,轉化為一種「不拒絕的冷漠」、一種「不反抗的清醒」、一種「不認同的接受」,獨善其身,只要自己不受傷害即可。「既然世界是如此大荒謬,大玩笑,我亦惟有以荒謬和玩笑對待之。」
現代的犬儒主義者和懷疑論者有許多相似之處,不同的是犬儒主義者認為對錯「無所謂」,而懷疑論者認為「根本就沒有」正確與錯誤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