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是從英國殖民地發展成的獨立國家。 憲法,議會制和法治是英國人帶來的傳統,世界各地移民來的白人和世世代代在當地的白人,都得按照憲法行事。 如果憲法對我們這部分白人不利,我們先只好認了,然後組織政黨到議會裡去要求立法,要求改憲法。南非很早就製造了六顆原子彈,但他們不進行核試驗,而且主動地宣布消除原子彈。 這個國家的10%的白人和黑人的中產階級相信法,國內的法和國際的法。他們訂立國際條約消除原子彈的時候,正是中國無法無天的文革時期。
白人到南非后,憑了他們武力的優勢,再加上商業管理文化技術上的優勢,他們辦起了大農場,大礦等等。 他們只佔人口的10%,需要當地各個種族的黑人來打工。靠了黑人的勞力和白人的經濟,南非的經濟就發展起來。白人生活得很舒服,黑人住在鐵皮搭成的棚子里。
在幾千畝地的農場里,只有一家白人住在有冰箱有游泳池的大房子里。 他們害怕周圍的黑人來搶東西來姦婦女。 就是十家幾十家白人住在一起,也同樣的害怕。 事實上,白人被搶的也時有發生的。當然也有白人防備黑人時打錯了黑人的,黑人氣憤下去放火殺人的。
白人當權的政府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 實行種族隔離,南非把人分成白人,黑人,有色人和印度人。 從1948年起立法身份證制度。 在南非有不到一萬中國人,做礦工的,他們被定為有色人(80年代后被給予白人待遇)。 日本朝鮮和台灣來的商業移民呢? 他們被定為榮譽白人(honorary white)
白人黑人分開住,黑人到白人的地區要有身份證,沒有身份證就會被逮捕。 黑人進城也要帶身份證。 白人則不會受到檢查,這就是不平等。從白人的角度來看,白人不會偷東西搶東西的,不需要提防的,所以不需要檢查。
對種族隔離的政策,基督教會和宗教人士很反對的,教皇John Paul II 就反對。 南非議會裡的南非共產黨反對。 議會裡的20%的白人政黨就不支持。 對這個種族隔離政策,也有時緊有時松。 1980年改革種族隔離政策,1990年廢除種族隔離。這發生在曼德拉上台前。
黑人沒有選舉權,或者選舉權不等同於白人,進城要帶身份證。 憲法沒有說黑人不能成立政黨,早在1912年,南非的黑人就成立了ANC(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這是一個非暴力各種組織的聯合組織。
曼德拉就活在這樣一個種族隔離不平等的社會,但這是個有法可依有法可講的社會。 黑人可以成立律師事務所。 1961年南非的Albert Luthuli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他是ANC的主席,他公然燒毀身份證,被判五年內不許離開他家15英里之外。他得了諾貝爾和平獎后,白人政府當局允許他十天,到奧斯陸去領獎。50年後,中國還達不到那時南非種族主義政府的胸懷。
1956年,曼德拉和他的在全國的156個同志被捕,以用共產主義顛覆國家罪起訴,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在拘留所,他們可以看報紙,組織體育鍛煉和各種講座,許多從未見過面的同志可以談心。在法庭上,當局把他們用鐵絲網圍坐在一起,像個籠子,他們的辯護律師團就抗議,這把我們的當事人當作動物了,如果不撤掉這個籠子,辯護律師團退出法庭。 法官就命令打開了鐵絲網。
當局從ANC各地辦公室里查到很多文件,當局說這些文件都是共產主義的。 根據呢?是當局請一個研究共產主義的專家,政治學教授來作判斷。辯護律師就說,當著法庭來看看你的判斷對不對?辯護律師讀一段文章,問這是不是共產主義,答是的。告訴你,這是美國總統林肯的文章,再讀一段文章,也根本不是共產主義的,最後讀一段文字,教授說是共產主義的。辯護律師說,那是你教授自己在二十多年前寫的文章! 更妙的是在追問下,這個教授說那些文件是人道主義的,簡直否定了當局的指控。
我看了好笑! 如果康生說劉少奇的文章是修正主義,好,讀一段馬克思的文章叫康生判斷,讀一段毛澤東的文章叫康生判斷,讀一段康生早年的文章叫他判斷。 我想,同樣會引起法庭里的大笑。 但是康生決不會說我錯了,你讀的是馬克思主義的。 因為共產黨的法庭上不要求講真話的。
法院同意保釋但必須待在Johannesburg。白人保釋金250英鎊,黑人25英鎊,對此,曼德拉在自傳里說這是歧視。我倒覺得這是合理的歧視,因為黑人白人收入的差別。 保釋后,曼德拉要去結婚,法庭批准離開Johannesburg 六天。
中央文革小組的保密員,絕對可靠的革命同志,完全沒有根據,江青說抓起來,就給關了七年!
在法庭審判中途,能幹的檢察長突然死了。 儘管這對曼德拉的辯護大有利,曼德拉及其被起訴的30個同志並不高興,為什麼? 因為這個檢察長本人不是種族主義者,他精心準備的起訴材料實際上省了被告很多錢,而被告是缺錢的。 這是曼德拉偉大之處。
讀法律的曼德拉在法庭上成功地辯護,他的ANC組織是非暴力組織,他獲得釋放當天就轉入地下,組織武裝,用的是白人,共產黨員。
在毛澤東的中國,你看不到這樣的法官的判決: ANC 是要用別的形式的政權來取代政府。ANC用非法的手段來抗議。 一些ANC的領袖有煽動暴力的言論。ANC里有左翼活動,他們反帝反西方,有親蘇的傾向。 但是,就目前在本法庭面前的證據,本法庭不可能得出結論說ANC要用暴力推翻國家,不能證實ANC是共產黨的組織。 被告無罪,釋放。
1960年,曼德拉再次被捕,判刑又再加刑。審判時檢察官力主將曼德拉判死刑,大家都認為他會判死刑的,但法官判了曼德拉無期徒刑。這是法官的權力範圍之內的事,他可以獨立決定,他不需要請示南非總統,他不需要聽檢察官。 就是這個法官的決定改變了南非後來的歷史。
曼德拉曾經是ANC 的武裝力量的第一任總司令。 他還是主張要非暴力的道路取得政權。 在南非,連到蘇聯去受過軍事訓練的南非共產黨的領袖Chris Hani 都主張非暴力,為什麼? 第一,他們黑人是極大多數,他們有信心可以取得政權,用不著只走槍杆子里出政權的獨木橋。第二,他們相信法律,南非國家和社會多少也提供了點法律,大家可以相信。 在印度,甘地用非暴力手段爭取印度獨立,也是有這樣的基礎。
17年的國際制裁對南非白人政權的讓步有多大的作用?先看看國際制裁對北朝鮮和伊拉克根本不起作用。制裁對古巴對伊朗的GDP有相當的負面影響,也少起政治作用。 對南非的國際經濟制裁,隻影響了南非2%的GDP,南非當局不見得在乎的。國際制裁對南非起了點作用,主要是因為南非當局顧及老百姓,或者說老百姓不是好對付的。還可以說,這是南非政府還有個人性的底線。 當時,國際體育比賽不要南非參加,而南非的老百姓是熱衷體育比賽的,這就叫南非當局為難了。
這和毛澤東的中國是大不一樣的。 大飢荒時,蘇聯不要還債美國要給糧食,毛澤東就是不要。 餓死些四川老百姓有什麼關係?東德到中國來要糧食,周恩來明知道中國在餓死人,還給了東德糧食,還說,你們德國餓死人在城市裡,影響不好,我們中國人餓死的在小地方,沒有人知道。 對共產黨來說,餓死人還沒有到他們的底線,只有他們的政權才是他們的底線!
順便說一點,南非的身份證法原文是Pass Law. 就是到離家遠的地方去要派斯。 蘇聯其實也這樣,住在烏克蘭的人要出門,要帶上派斯,不然在車站上遇到警察查就麻煩了。如果要到莫斯科去,要特別的派斯。 中國農民出門要路條,城市居民出遠門要介紹信,共產黨對自己的人民實行的是同種隔離。
在法治的社會裡,曼德拉才能在艱難的監獄里得以生存。 曼德拉被關在Robben島的監獄里,他拒絕對他的特別照顧,和其他犯人一樣敲石頭,住一間小牢房過了18年。後來被關在相當好的條件下,總共被關了27年。 後來許多國家政要都去看過那間小牢房,說那個生活太苦了。 以坐過監獄的中國人來看,他的條件好得很。 毛澤東的高級幹部楊帆,關在監獄里,不需要敲石頭,後來平反出來,話都不會說了。楊帆放出來后,恨他的老婆,不和她說話。
在監獄里,曼德拉對要打他的監獄警察說,你打我,我告你到最高法院去,我跟你一起完蛋,你會成為一個窮老頭。曼德拉說這個話是有底氣的,他有律師替他告的,有新聞自由會登在報紙上的。警察想想是會這樣的,他被告后做不成警察,沒有退休金了,就是窮老頭了。他不敢打。在中國,本來監獄警察打犯人是違反政策的,如果犯人敢頂嘴,打了他,是階級覺悟高對敵鬥爭狠,那個上級敢說我違反政策?
在Robben島的監獄里,曼德拉爭取到有個菜園子種菜,他還學園藝。 這使他安靜。 在一個敵視的世界里,曼德拉有一塊美麗的,更新的,有規律的菜園,他的努力得到報賞。多少年後,曼德拉講到他的菜園就滿臉陽光。
在法治的社會裡,曼德拉才能受到和解的教育和對國家前途作出有人性的思維。
一次法官們到Robben island 來檢查工作。 犯人們要曼德拉反映監獄長的惡行。 法官對曼德拉說,開會時,監獄長不出席,你們可以自由說。曼德拉說,監獄長在場更合適,我不會怕他的。曼德拉說了最近在監獄里發生的事,監獄長跳起來問,你在場看見嗎?曼德拉回答說他不在場。監獄長對他說,你以後要小心! 曼德拉對法官說,你們在場,他還這樣威脅我。 你們可以想象,你們不在時,他會做什麼。
南非管監獄的最高長官面召曼德拉和監獄長,告訴監獄長被調離。 那個監獄長對曼德拉說,「祝你們好運。」 曼德拉吃了一驚,想不到監獄長會對他這樣說。曼德拉對他說,謝謝你。曼德拉事後想了好久。「這些人不是人,但是,這是因為把非人放在了他們身上。 他們做得像野獸,因為這樣可以得到獎勵,得到升級。 這個監獄長的為人要比他的作為好。」
「惡魔是被環境,被處境或者教育注入到人裡面去的。」 「他們是窮人出身,簡單,沒有見過世面。 他們是生活在一個不公正的,種族主義的體系里。」
在法治的社會裡,曼德拉才有信心和敵人談判和達成協議。
總統de Klerk是個保守派的白人政治家,他看到南非的種族隔離是沒有出路的,他看到他前任總統的鞏固專政加強專政是死胡同。他要找還關在監獄里的曼德拉到他的總統府去談。他派司法部長到監獄里去請曼德拉,或者我們中國人說的去叫曼德拉來見我總統。
關在監獄里的犯人是不許有帶子的,以防備自殺。曼德拉27年沒有結過鞋帶,今天給他穿了西裝皮鞋,他不會結鞋帶。不結鞋帶走路,容易跌跤。 司法部長Kobie Coetsee 跪下來給他結鞋帶。
這就是西方法治文明和中國封建文明的不同!這個囚犯不會結鞋帶,這是我司法部長會做的小事情,我不要叫別人來做。我蹲下去幫他,跪下去幫他結鞋帶,都是結鞋帶。 沒有人說我跪在曼德拉面前,是跪在階級敵人面前。 就是有人這樣說,我也辯得清。
曼德拉和de Klerk第一次見面時,曼德拉提出他的老師,身體不好,也在監獄里,要總統釋放他。de Klerk爽快地答應了。曼德拉怕ANC內部的分歧,他和總統的會談是不告訴他的同志們的。 他和de Klerk的談的協議,都靠的是在法治的社會裡的信用。
曼德拉對獄警常說的一句話是,「這是不對的。」。 這也是他和南非白人總統談判時常說的話。 他對不公正是不容忍的。 對不對是他的一個底線。 對不對也是法治社會的一個底線。
在法治的社會裡,曼德拉才能建立和解和合作。 曼德拉當選總統后,到總統府去,那裡很多以前的工作人員在準備離開,曼德拉告訴他們,歡迎他們留下來繼續工作。原總統的保衛人員,都是白人,向曼德拉表示也原意留下來工作。曼德拉回答,好,你們繼續保衛我。 原來保衛他的黑人同志們來質問他,你怎麼可以讓他們留下來保衛你?原來曼德拉是有政治上和技術上的考慮和判斷的。 在政治上,南非總統府的保衛人員是超越於黨派和政治之外的,誰是總統他們就保衛誰,對曼德拉的安全不成威脅。 用了他們,對掌握了南非的經濟和對社會運轉重要的白人,對消除他們的疑心是有好處的。 這就是曼德拉看得遠的地方。 從技術上說,以前保衛曼德拉的黑人同志們,是不懂得怎麼保衛一個總統的,比如在足球場上怎麼保衛總統。
在消除南非白人(Afrikaner)的恐懼上,曼德拉化更多的時間,超過改善黑人的困境所化的時間。 他知道Afrikaner有武裝的反革命的活動,是鎮壓呢還是爭取,曼德拉認為要爭取,不能爭取到右翼,爭取到中間也好的。
真理往往在少數人手裡,在法治社會裡他們才能生存和發展,社會靠他們才能進步。中國苦難深重幾百年,人民死了幾千萬以求進步,結果是給毛澤東做了皇帝。 王鼎銘說得對,「大家在流血流汗流淚,毛澤東在流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