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冤枉了35年的越南

35年前的今天，中國紅頭媒體《人民日報》發表了評論文章《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式宣告將與越南「進行自衛反擊、保衛邊疆的戰鬥」。雖然在此前的20年間，中國向這個「同志加兄弟」提供了價值140億美元的援助；雖然由於多年政治運動導致中國軍隊裝備水平已經淪為「手榴彈約有三分之一不炸」的地步，但依舊不妨礙自認最擅長游擊戰的社會主義國家用炮火照亮鄰國的夜空。

這是一場發難者沒有宣戰的戰爭，其對外公開的出師之名耐人尋味——「襲擾邊境、背信棄義、迫害華僑」。

先說這個「襲擾邊境」，在中共中央1979年2月14日下發的《關於對越進行自衛反擊、保衛邊疆戰鬥的通知》中，稱越南「長期騷擾我廣西、雲南邊境地區」、「侵我土地，毀我村莊，殺我軍民」。不過光打嘴炮沒用，越南也在戰爭爆發之後指責「北京擴張主義集團」，稱：「北寇妄圖侵佔鄰邦的領土，以遂其稱霸亞洲的狂妄野心。」

2000年，中越成立了聯合勘界委員會，最終發現雙方真正有爭議的邊界只有164處，共計227平方公里（其中不少還是雙方都未畫的空白地塊）。要知道，在1978年夏天，越共四屆四中全會已經決定把「迅速奪取西南邊界政治上和軍事上的勝利」作為「貫徹始終的重要任務」，同時確定了柬埔寨為越南的「直接敵人」。隨後，越南精銳部隊傾力直指紅色高棉政權，直到中國部隊攻佔諒山後，越南才將攻柬6個主力師撤回。那麼，為了這並不太過起眼的邊界爭議，同時將國家陷於兩場戰爭中，隨時面對400萬解放軍的威脅，「越南侵略者」在考慮以上客觀因素后究竟會如何「襲擾邊境」呢？更詭異的是，雙方真正有血有肉的領土糾紛在南海，但戰爭爆發之處，卻是山區和叢林。

再說「背信棄義」。在中共中央的《通知》中，稱中國「為越南人民的解放事業做出了舉世公認的民族犧牲」，而越南「把昨日信誓旦旦地稱為同志加兄弟的中國當作敵國」。這麼白眼狼的舉動，的確於情於理無法接受。

不過且慢，如果要翻感情賬，也得聽聽另一半的說法。2000年，挪威奧斯陸國際和平研究所所長斯坦因公布了《B同志談越中關係的報告》。「B同志」即是當時的越南共產黨總書記黎筍。在地下黨、老革命黎筍的這篇講話中，多次提到了日內瓦會議及其給越南帶來的危害。黎筍說：「當我們簽署日內瓦協議時，正是周恩來將我國分為兩（部分）。我國以這種方式被分為北方地區和南方地區后，他曾又一次向我們施加壓力，要我們不要對南越做任何事情……」

1954年，由於越南人在奠邊府的大捷，同期的日內瓦會議迅速將主題扭轉到印支問題上來。中國代表團團長周恩來出於種種考慮（注意這是新中國第一次參加重要國際會議），連續與胡志明會談8次，告誡對方放棄「宜將勝勇追窮寇」的念頭，老老實實接受與法國人南北分治的協議。最終胡志明無奈接受天使投資人的意見，在創業團隊其它骨幹不答應的條件下挽韁勒馬「北緯17度線」。當然，沒過多久，美國轟炸機就從南邊飛過來了。不得不說，周恩來的提議，確實使胡志明團隊失去了低成本統一越南的機會。此後，毛澤東也承認了日內瓦協議是個錯誤。

而所有開戰理由中最令人詫異的，就是「迫害華僑」這一條。由於雙方外交關係跌至冰點，到1978年7月止，共有16萬越南華人被驅趕回國，大部分來自北方。這其中當然有血腥和暴力，存在掠奪和脅迫，是歷史的黑暗一頁。

但是……我們來看看越南的鄰居柬埔寨，有數據顯示：紅色高棉奪取政權時，國內有60萬華僑，而到紅色高棉滅亡時，柬國內只剩下不到一半華人了，有20萬華僑非正常死亡，另有10來萬人逃亡。甚至有華僑向「中國建設專家小組」求救卻被出賣，繼而被扭送回去公判的事例。

相比之下，越南起碼名義上是「強迫華僑加入越南籍，否則驅逐」，如果連鄰國對華僑的種族屠殺都無所謂，越南這樣的舉動又算什麼呢？

綜上所述，既然對外公布的理由都可謂牽強，那麼中國前前後後和越南「輪戰」十年，究竟所為何事？難道真如鄧小平所說，只是給對方「一個教訓」？

我們不妨換一個角度觀察這個問題，看看兩國開火后，國際社會是如何反應的——

第一類，譴責中國、支持越南，要求中國撤軍、停火的（蘇聯和他的小夥伴們）：蘇聯、古巴、東德、匈牙利、阿爾巴尼亞、捷克、印度等。

第二類，要求中國從越南撤軍、越南從柬埔寨撤軍的（美國和他的小夥伴們）：美國、日本、東盟五國、澳大利亞、英國、義大利、加拿大、瑞典等。

第三類，表示遺憾、呼籲談判、說了和沒說一樣的：部分北歐國家、埃及、馬里、利比亞、葡萄牙等。

第四類，支持中國的（全世界就一個）：民主柬埔寨（紅色高棉）。

如果你還沒從這裡邊嗅出什麼味道的話，我們不妨再回顧一下戰爭是什麼時候開始和結束的——

中國真正把戰爭提上日程表是什麼時候呢？1978年12月31日，即越南發兵攻打紅色高棉政權5天後，中共中央軍委召開擴大會議，決定「懲罰」越南，原因是越南「發動全面侵柬戰爭」。

中越戰爭是什麼時候真正接近尾聲呢？這裡有一些時間點：1989年9月，越南佔領軍撤出柬埔寨。1990年2月13日，中越十年輪戰最後一戰結束。1992年，在聯合國調解下，柬埔寨衝突各方簽訂和平協定。1993年2月10日，中共中央軍委決定解除老山地區防禦作戰任務。

也就是說，中越戰爭更像是中國替紅色高棉政權「自衛反擊」的一場戰事。無論柬埔寨到底背負了多少戰略意義，越南進攻柬埔寨有多少圖謀。中方不希望失去毛澤東的好學生波爾布特，是一個顯見的事實。（一種說法是，中方最初方案是小規模進兵，拔除越軍在中越邊境的幾個據點，以吸引越侵柬大軍回防，但這個計劃由於越軍在柬埔寨的入侵過於迅速而流產。）

但柬國普通百姓恐怕並不這樣認為，由於越軍的進攻，使得原本在紅色高棉治下生不如死的人們得以重見天日。因此紛紛自發製作越南國旗中的五角星掛於家門口，以代表歡迎越軍解放。不要嘲笑人家帶路黨，1979年1月7日越軍攻佔金邊后，每年1月7日就成為了柬埔寨的公眾假期，名為「勝利日」，紀念紅色高棉被推翻，不少柬國百姓還會將這種星星放置於門前。

2013年12月27日，柬埔寨首相洪森在河內對越南老兵和軍事專家這樣說到：「為了協助柬埔寨人民擺脫種族滅絕制度，越南志願軍不惜犧牲了自己的生命。要是沒有越南志願軍的協助，柬埔寨就不能解放國家，就沒有今天的柬埔寨。」

35年過去了，那場未經正常法定程序批准的、有違「和平共處五項基本原則」的、付出巨大經濟代價的、讓無數大好青年患上爛襠病的、「共和國的旗幟上有血染的風采」的戰爭，依然未得到公開詳盡討論的機會。但起碼，我們可以先從改正不恰當的名字開始，將它還原成「中越戰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