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願你曾被這世界溫柔以待

很幸運，我大概是為數不多沒有嘲笑小毛有3個大拇指的夥伴，因為那年夏天我赤腳玩耍時被鐵釘戳中了腳底板，不管走到哪都是小毛攙扶著我。我媽說，對於一個 曾經幫助過你的人，不管他有什麼缺點，都要去包容。成年後，看到這世間多種紛雜的傷心事，再揣摩我媽的這番話時，我才發現我媽是一個很牛逼的人物。

同樣，小毛的媽媽也是一個牛逼的人物。小毛告訴我，有一次他哭著問他媽，為什麼別人的孩子都只有兩個大拇指，而他卻有3個。小毛的媽媽丟下餵豬的食盆，蹲 下來，摸著兒子的左手，輕輕地告訴小毛，天上的那個爺爺時常會對小朋友開玩笑，老爺爺也會犯錯誤的，當有一天老爺爺發現自己犯錯時，那他一定會加倍補償那 個小朋友的。小毛那時候剛上幼兒園，他對媽媽的解釋沒有半點質疑，點點頭，心裡在靜靜地期待著那個天上的爺爺能給自己補償。

小毛把這個秘密告訴我時，我當時挺羨慕他的，我也堅信老爺爺一定會加倍補償他，小毛說，到時候一定要問老爺爺要很多很多糖果分我一半。我們一起拉鉤，一起拉著手去趕羊。

2

那是一個夏天的下午，天黑得一塌糊塗，看樣子一場暴雨就要來了，我躺在院子里看小人書，我爸媽在院子里收拾曬好的小麥。小毛左手拿著一個農藥瓶，身子東倒 西歪的，眼鏡都哭腫了，大聲叫著「多子爸媽，快去救救我媽，我媽嘴裡吐沫了」。小毛拿著農藥瓶沒站穩，一下子跪在地上，瓶子碎了一地，我爸媽趕緊丟下活， 朝小毛家跑去。我拉著小毛趕緊跟過去。

最後的結果是，小毛媽喝了一大口劇毒農藥，再也沒醒過來，小毛用他那兩個拇指的左手把媽媽的頭髮撫順，我站在旁邊直哆嗦，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見死人。我看著小毛媽面無表情地躺在那，感覺死亡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小毛的爸是被隔壁李叔從牌桌上拉回來的，他爸回家一見老婆沒氣了，哭得死去活來的，一個勁地用拳頭捶打著地，沒有人去拉他，大家似乎都已經明白小毛媽為啥要喝農藥。

小毛參加完她媽的葬禮回學校去上學了，不管走到哪總有幾個傻逼像這個世界就只有他們活著似的，看，他媽喝農藥死了。小毛那個時候會裝作沒聽見，摸摸自己的 那兩個大拇指。在6年級的上學期，小毛退學了。那天一放學，我就丟下書包，帶著剛買的唐僧肉（一種零食）去找小毛。其實，我想跟他說，這學不上也罷，沒什 么大不了的，一想想他可能會更痛苦就沒說，一個勁地勸他吃唐僧肉。

小毛退學后的第二天，他的那個同桌到處嚷嚷，那個怪胎終於走了。我終於沒忍住，上前揍了他一頓，那個時候我已經可以一挑三了，一邊揍著一邊威脅他，以後再 說把他牙打光。聽說，那同桌晚上回家尿床了還作惡夢了。為這事，我被罰掃了一個禮拜的教室，外加叫家長賠禮道歉。我沒什麼後悔的，覺得爽極了。

3

小毛退學后，被他的一個城裡的姨媽接回家了。那天，我去上學了，沒有去送他，晚上回來時，桌上放著一大包唐僧肉，我媽告訴我是小毛送給我的。

小毛離開后的一個禮拜給我寫了封信，告訴我他在那的狀況，內容都是些美好，還邀我暑假去玩。他說他姨媽送他去廠子里學徒，不久就可以賺錢了，到時候請我去 吃城裡的大飯店狂吃。後來，每個月我和小毛都會保持通信。他會告訴我廠里學徒生活挺艱苦的，但他會堅持。有時候被師傅罵的時候，他想不幹的時候，就想起他 媽，那個時候他就會覺得挺一挺就會過去了。

我們的通信維持了一年，突然有一天我寄出去的信沒有收到迴音，我想大概小毛有什麼事，晚點就會收到了。這一等就是三個月，小毛來信了，他說在廠里晚上上夜 班實在瞌睡不行打了個盹，結果出了事故，左手的拇指少了一個，幸好左手還在。小毛跟我說，那個拇指沒了，他總感覺少了什麼。我想曾經多餘的東西在一起時間 久了，分開了反而成了一種遺失。

月底的時候，小毛帶著那個被機器割下來的拇指，用白紗布包裹著，他說要把這埋在他媽墳前，讓媽媽幫忙看著，這樣自己在外面就不害怕它丟了。那天，我和小毛一起去了他媽的墳地，陪他燒完一大捆紙錢，把拇指埋下去了。

4

最近一次見到小毛，是我和同學去蘇州觀前街玩的時候，在一號線出口的時候，我去買奶茶時，那邊排著長隊，我在那玩著手機等著拿單。

「多子，是你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我抬頭一看，沒錯，那人就是小毛，我差點驚叫起來。

「毛子，你牛逼啊，都開奶茶店了啊！」

很顯然，那天的奶茶免單，晚上毛子帶著我的一幫同學去附近的一家飯店猛搓了一頓。還帶上了奶茶店的服務員，那個扎著馬尾巴的姑娘，小毛說，上周剛領證，姑 娘是他在廠里認識的，在廠里上了幾年班攢了些錢，就開了個奶茶店。姑娘人挺好，小毛一個勁地在我耳邊低聲說道，弄的姑娘怪不好意思的。

飯局散時，小毛一再叮囑我，下個月婚禮一定要到場，伴郎的位置非我莫屬，我看著姑娘的右手緊扣著他的左手，偎依在他身旁，示意我一定要到。

我想小毛至今一定還相信幼兒園時他媽跟他說的老天爺爺犯錯的故事，因為儘管這世界有多種不堪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但他還相信著有溫柔以待的一面。

每一年清明的時候，小毛都會帶著姑娘回去看他媽和那個拇指，他說，把拇指放在媽媽身邊，心裡就踏實了，不會覺得拇指離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