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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研究生曾莉獲本市某名牌大學碩士學位后,以探親為名去了美國。很快她生有一子,留在當地其丈夫的家族公司工作。因性格不合她與丈夫離婚然後回國。在北京漂泊一年後結識大她8歲的先生,由此兩人「志同道合」,一起做生意。兩年的時間兩人合夥詐騙了人民幣達6億元。1995年,兩人同時被抓,現在監獄服刑。已經度過了近7年失去自由生活的曾莉對記者說,人不能貪得無厭,應該腳踏實地,用正當的手段獲取財富。那麼,一個弱女子如何就「做」了那麼大的「事」?在獄中這些年,她是怎樣接受教育改造的?她的這些經歷能給人怎樣的警示?
曾莉的身材非常嬌小,皮膚白皙。雖然監獄中除了一些必須的護膚用品之外,絕對禁止罪犯使用任何化妝品,但曾莉的皮膚看上去粉中帶白,像是保養得非常精心。她的體態不胖不瘦略顯豐滿,看上去屬於比較健康的那種。她講話是略帶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說話的時候臉上始終帶著微笑,讓人看不清她是真笑還是假笑,因為無論是該笑的時候,還是不該笑的時候,她的臉上好像永遠掛著那種笑。那笑讓人感覺她永遠沒有煩惱,當然這是表面現象。雖然在美國生活了3年,但是她至今還在學習英語。記者問她的英語水平怎麼樣?她笑笑說一般。或許這「一般」的意義就是「馬馬虎虎」而已。在採訪完曾莉之後,一位同行對記者說:可能犯詐騙罪的人都這樣,什麼事情都說得含含糊糊,模稜兩可,要不怎麼能騙人呢?
曾莉告訴記者,她本科畢業后,直接讀了碩士研究生,畢業后她便去了美國。回國后和人一起做生意,結果被送進了監獄。的確,曾莉所犯的罪令記者感到震驚。如她自己所說,她本是學生出身,滿身的「學生氣」。就在她入獄之後,身上還是沒有完全脫掉那種特有的「學生氣」。但是,短短几年,她和她的同夥詐騙金額達6億人民幣。僅她自己涉及的就達3個多億。這樣一個看上去「學生氣」十足的小女人,是怎樣詐騙那麼多的錢,她難道就不感到恐慌?她是在怎樣的一種偽裝下欺騙了那麼多人,犯下了那麼大的罪?下面是記者對她的採訪實錄。
「發案前,我正在我的同案也是我先生的公司工作」
記:你是哪一年發案進來的?
曾:我是1995年9月30日被抓的,原因是涉嫌詐騙。至今已經6年半了,1999年一審判決下來,我被判有期徒刑15年。我不服判決提起上訴,2000年7月18日二審判決維持原判,同年9月我來到監獄服刑。
記:入獄前你做什麼?
曾:我大學畢業沒有多長時間就出國了。1984年從湖北省某市考上大學來到北京,1988年本科畢業后直接讀了3年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我的出國手續基本上辦好了,所以我沒有參加畢業分配,把戶口等關係落在北京市某公司,很快我就去美國波士頓了。當時我是以探親的方式出去的。到美國后自費讀了一年書,1993年6月,因為家庭的變故回國了。發案前,我正在我的同案、也是我先生的公司工作,這個公司是全民所有制性質。我在辦公室做文秘工作。
記:按當時的社會背景,能去美國是一件很多人都夢寐以求的事情,你為什麼回來了?
曾:主要因為我們夫妻感情不好。在美國呆了不足三年。
記:夫妻感情怎麼不好了?
曾: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因為我先生脾氣不太好,我對他的要求又比較嚴,加上結婚時間也不是很長,兩個人的性格磨合不太好。
記:你回國后很快結了婚?
曾:回國后我漂了將近一年。1994年認識我現在的先生,當時感覺上他在事業上很有追求,道德品質不錯,而且一直未婚。我們認識三個多月就結了婚。
記:他現在在哪兒呢?
曾:他現在江蘇南京某監獄服刑。
記:跟你是同一個案子嗎?
曾:是。他是第一被告。
記:你們被判的什麼罪?
曾:詐騙罪。我被判了15年,他被判了無期徒刑。
記:涉案金額是多少?
曾:將近6個億。
記:你們公司做什麼業務?
曾:代理別的證券、信託等金融公司做國債回購,然後高利息的借出錢。這種代理是不允許的。因為我們原本是開發通訊項目,做國債回購是超範圍的。我先生是總經理。
記:你在公司做業務嗎?
曾:其實在我認識他之前他們就在做這個事,我到公司之後主要做一些事務性的工作,管理一些文件等等。之所以最後也給我定了罪,是因為他們派我到銀行去劃過款。
記:你這麼說是在為自己開脫?
曾:也可以這麼說。我之所以不服一審判決,就是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嚴重。
記:現在怎麼想?
曾:我來到監獄面對的第一件事是入監教育,主要內容是教育我們認罪服法,學習法律知識。我已經明白了自己所犯的罪。
「在常人眼裡,我在最讓人羨慕的生活狀態下解體了第一個家庭」
記:你讀大學學的是什麼專業?
曾:(笑)這也是一種誤差。我學的是人類學,屬於民族學方面的。我所從事的工作與所學專業毫不相干。
記:你在國外的時候做什麼?
曾:我在國外的時候,是在我先生自己家族公司里工作,也是辦公室文秘。
記:你現在對家庭,包括對孩子,是不是有一種新的感受?
曾:在常人眼裡,我在最讓人羨慕的生活狀態下解體了第一個家庭。然後扔下孩子回國。從那以後,我沒有再見過孩子。我1995年就進來了,這期間孩子曾回來過兩次,但因為我在監獄,都沒有見到,主要是沒有告訴他媽媽犯了罪。
記:你對這事很後悔?
曾:對。先不談國家和社會對我的培養,僅從家庭來說,我父母培養我這麼多年不容易。我父親是教師,我母親是醫生,我還有個哥哥。我們家是一個非常普通,但非常溫馨的家庭,父母對我寄予了很大希望。我從小學習就很好,中學畢業考上大學,然後又考上研究生,我父母一直以我為自豪。沒有想到我卻進了監獄,他們幾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對不起所有人。
記:離婚之後你為什麼不繼續留在美國?
曾:主要因為家裡發生的一些事。當時我決定離婚,與我母親有很大關係。我母親幫我帶孩子,和我們住在一起,我的先生脾氣很不好,有幾次和我母親吵架。現在想想,我當時確實有點衝動。
記:你以後沒有想到再回去嗎?
曾:他父親和他家裡的人對我相當不錯。他們一再給我打電話,給我寫信,給我發郵件,還把孩子的錄像帶給我拿來,他們都希望我回去。而我卻覺得,去美國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在國內,我也沒有再往那方面努力,就這麼著,飄飄忽忽的我過了一年,再後來,我就認識我入獄前的這個先生。
記:怎麼認識的?
曾:也是通過我一個同學。我這個同學在他的公司里工作,這個同學和我從本科到研究生都是同學,但畢業以後我們聯繫並不多。那天很偶然的情況下,我們在街上碰到了。我那時候正好工作也不是很穩定。她帶我到她所在的公司里去,我們聊了好半天。我問她們公司缺不缺人,她說好像缺。這樣我就認識了她的老闆。
記:認識多久結的婚?
曾:三個月,可以算是一見鍾情。在我眼裡,他是能夠干成點事的人。他非常能幹,而且非常有追求,我覺得他乾的事情很大。而且,他一直幹事業,都40歲了也沒有結婚。我想,跟著他在國內,也不會比在國外差,所以當時就這麼定了。
記:你回國以後的情況如何?
曾:我在國內應該說是沒有什麼根基的。我剛畢業就出國了,出去后就生孩子,也沒有讀書。所以剛剛回來的時候我飄泊了大約一年。這一年,我先後換了幾家公司。那時候因為年輕,又有研究生文憑,找工作並不太難。
從一種正常的生活進了監獄主要是因為我責任心很差」
記:從人的一生來說,你的經歷似乎很富戲劇性。在美國,你有穩定的家,有穩定的工作,完全穩定的一種生活,但是,你自己把這些全都放棄了。回國以後,你飄泊,一切從頭開始,面對最基本的生存問題。之後又進監獄,從一種特別自由的狀態,一下降到最低點了。你的經歷按理應該是常人所無法想像的。你怎麼看待這些?
曾:從一種正常的生活進了監獄,這是一般人所體驗不到的。而第一個落差,主要是因為我當時太年輕,責任心很差。在國內,雖然從一個穩定的生活走到一種飄泊,但是,我當時並沒有太大的危機感。畢竟在北京我有同學,有朋友,有親戚……等等,雖然也租房子,但生活並沒有太費勁,還能過得去。而且那樣的日子我過得不是很長,不到半年的時間。
記:那種情況下你遇到你現在的先生,你的感情又重新找到了寄託?
曾:是的。我當時覺得這次我是找到真感情了。再加上公司的事務非常忙碌,平常沒有太多的時間去品味感情。
記:他是哪裡人?什麼地方這麼吸引你了?
曾:江蘇南京人。性格屬於那種心胸很開闊,很男人。他的脾氣比較好,對事業很有追求。
記:你覺得自己又找到了一種依賴?
曾:這是一種感覺。在別人眼裡,他是一個事業狂。我覺得能幫他做事是一件特別愉快的事。因為他為人很大度。我們兩個人在一起沒有什麼小的方面的隔閡。
記:現在回過頭來總結一下,作為人生,你成在哪裡,敗在哪裡?
曾:人的一生,自由平靜的生活,現在看來是非常寶貴的。我小時候還是比較上進的,學習成績很好。所以很順利地考上了大學。能從一個小地方完全憑藉自己的力量走出來,這是我比較成功的一面。但是,因為我很多地方比較虛幻,自始至終也沒有踏踏實實地去做一件事情,所以一不小心,跌得很慘。現在如果有機會讓我從頭再來,我一定會踏踏實實地做好每一件小事。
記:感覺上你是屬於那種性情比較溫和的人?
曾:這可能是外表的一種錯覺。我的外表可能讓人覺得我很溫和,但實際上我是一個相當急躁的人。至少過去是這樣,我屬於外柔內剛的那種人。
「回國后遇到我先生,他是有野心的人,我們兩個一拍即合」
記:你前邊說你是一個沒有追求的人,可是你的所作所為,從你考上大學、到讀研究生,又出國,包括你回國以後的再婚到最後犯罪,根本就不是像你自己說的那樣「柔弱」和「沒有追求」。
曾:可能您說得比較對。我經常陷入一種矛盾狀態下,內心很想做成點大事,屬於那種對現狀永遠不滿足又不甘於寂寞的人。我的心比較高,可技能上又老也達不到,所以,我希望我的先生比較能幹。在我的第一個先生沒有達到我的要求的時候,我便非常痛苦。回北京以後,遇到我後來的先生,正好他是那種非常有野心的人,我們兩個一拍即合。其實,本質上我雖然是一個不太安分的人,但實際上,如果能夠擁有一種比較富足、安逸的生活和工作狀態,我可能也會做一個賢妻良母。
記:從你所犯的罪來說,你應該算是很有「作為」的人。詐騙金額達幾個億,要擱一般的人,想都不敢想的,可你卻做了,而且做的時候都沒有感覺到害怕。這一點你怎麼解釋?
曾:我覺得人確實比較複雜。一方面願意過一種很穩定安逸的平常生活,但另一方面,社會的發展,人不可能安下心來在家裡坐著、待著,總要出去做一些事情。這樣肯定就會把事情從小做大。
記:確切地說,是你不能做到這樣安分守己,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
曾:可能吧。其實我的天性里依賴性是相當大的,這一點我很女人的。
記:你跟你現在的先生還有聯繫嗎?
曾:偶爾寫寫信,相互鼓勵一下。
記:你恨他嗎?會不會和他離婚?
曾:談不上,好像沒有什麼感覺。
記:你在獄中最大的感受是什麼?
曾:非常痛苦,這不是用言語能夠表達清楚的。失去自由的感覺一般人是想像不到的。我幾乎無法想像出去以後會是什麼狀態。主要是我覺得自己刑期太長,想也沒用,所以索性就不想了,想太多了反而把自己搞得很煩惱,我們這兒的人都學會了苦中作樂,一般都不會自尋煩惱。
記:有沒有絕望過?
曾:在看守所的時候,有一段時間我非常絕望。當時我的體質很弱。那時真有過不想活的念頭。
記:你因為什麼絕望?
曾: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也不會有什麼前途可言了。15年漫長的刑期,即使將來出來了,也已經是老態龍鍾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呢?
記:你從案發到現在有變化嗎?比如你的性格,你對生活的要求,對人對事的感受。
曾:變化很大。性格上我本來是表面溫和,內心剛強的。經歷這些以後,我覺得我的性格真的變溫和了,從骨子裡變的。面對任何事情,我覺得我都不會急躁了,因為,已經沒有什麼事讓我承受不了。
記:你當時對自己的生活有沒有一個大概的規劃?比如最終想達到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狀態?
曾:沒有。成熟一點的人都對自己有一個你說的那種規劃,好多人對自己所需要的東西非常明確,但是我不屬於這種。我的生活非常隨意,幾乎可以說是走哪算哪,除了潛意識裡想過一種富足的生活以外,我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比如說我出國,很簡單我就是為了出國,對出國以後做什麼,過怎樣的生活我並不是很清楚。所以當時非常盲目,人家都出國我也出國,現在想想我當時真是太膚淺了。
記:放棄專業也沒有覺得可惜?
曾:沒有。我覺得依當時的心態,我讀研究生也不是出於喜歡搞專業,也可以說是為了達到一種很簡單的目的。首先我是想留北京,然後出國。其他的東西基本就不考慮,所以,一點也沒有覺得放棄專業可惜。
「急功近利的目的達到后我有點兒忘乎所以了」
記:你當時的眼前目的都達到了。
曾:這種虛幻的目的達到之後,我的步子邁得太大了,接下來就有點忘乎所以了。由於急功近利,所以把以前所有的功都拋棄了,把自己的財富都拋棄了。到後來就只是為了追求一種物質利益,一種成就感。
記:你所說的成就感指的什麼?掙很多錢嗎?
曾:因為我是學生出身,也不是單純為了賺很多錢。我覺得當時我是出於一種跟從。那時候公司里接觸的人都在談利益,我好像無法迴避。
記:在我接觸採訪過的罪犯當中,你與她們有很大不同,你好像很樂觀?
曾:我這個人不是樂觀,是因為我的外表和我的內心是有距離的。我一般不把內心最痛苦的東西表現出來,我很壓抑自己的。所以別人都只看到我樂觀的一面。在監獄里,我的生活肯定會有一些特別苦澀,特別不好的一面。對這些,我是盡量的排斥。調整自己在平時不表現出來,因為有些東西表現出來也於事無補,還不如埋在心裡更好。
記:在監獄,你怎麼調節自己?
曾:情緒不好的時候,我就不去想任何事。把所有的不快都放掉,找一些輕鬆的事做。
記:你對金錢和財富還很在意嗎?
曾:我本來也沒有很大的貪慾,只是希望過一種比較富足的生活。以前我並沒有想過飛來財富,但是當巨大財富來到面前的時候,我沒有把握好。
記:你所做的事好像不屬於「飛來」的。
曾:我對操縱這麼大的資金,當時也覺得有點問題,但是又一想有大風險的事也有大的回報,有點鋌而走險。
記:你覺得犯了這麼大的罪主要誘因是什麼?
曾:可能還是接觸的人有問題。如果我不認識我後來的這個先生,我肯定不會有今天。我先生是一個視多大資金為無物的人,多少都敢做。他很不拿錢當一回事。耳濡目染我受了他的影響。
記:你現在最想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
曾:最想過一種踏實、平凡的生活。有一個比較穩定的家,能照顧好孩子,做些家務,工作和學習過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