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月一個星期天的早上,加拿大廣播公司電台(
CBC Radio)的聽眾接觸到一首又熟悉又陌生的樂曲,他們相信那是莫扎特的鋼琴作品,聽來卻是結他同一種音色近似lute之彈撥樂器的二重奏。
曲畢,他們聽了《西岸演藝》(West Coast Performance)節目主持人的介紹,才知道那是楊廣為(David Yeung)改編,並由他和裘莉蓉(Li-Rong Qiu)一起演奏的莫扎特《A大調鋼琴奏鳴曲》K331。
對裘莉蓉的姓名,很多人都不感到陌生,因為這位琵琶演奏家曾多次代表中國在世界各地作巡迴表演,而在定居加拿大之後也開過數以百計的音樂會。
裘莉蓉十歲開始在中國學琵琶,一九七八年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屬中學,附中畢業后就直接升上學院,師從孫雪金和衛仲樂,學習琵琶的演奏藝術。一九八五年,她以優異成績畢業於上海音樂學院,獲藝術學士學位。
她於八四年隨學院的老師在溫哥華演出之時,楊廣為也在台下聽眾之中。他小時候在廣州學過月琴等民族樂器,但後來還是拿起了西方最流行的彈撥樂器──結他。七二年移居溫哥華后,經過多年的自學、鑽研和苦練,他於八一年分別在卑詩省音樂比賽和加拿大全國比賽中獲得二等獎和四等獎。他雙手放不下結他,但雙耳和雙眼也不放過琵琶這古老而又充滿活力的東方彈撥樂器。聽著裘莉蓉動人心弦的演奏,他領略到琵琶煥發的中華民族色彩之魅力;看著她那令人目眩的技法,他印證到殊途同歸的結他技法。
裘莉蓉八四年來加拿大演出之後,楊廣為在八六年去中國舉行個人結他演奏會,後來還在八六年去廣州為廣東省立體聲電台錄音。廣州的星海音樂學院一位研究過結他的琵琶教師對他說,琵琶同結他相似,這兩種樂器組成二重奏,互相取長補短,效果會很好。於是,他產生了找合作者嘗試一下的念頭。
八五年年底,裘莉蓉移居溫哥華。她在北美洲各種類型的音樂會上登台,以她的琵琶演奏了很多中國樂曲和一些西方樂曲。但她感到,聽眾還是認為琵琶只是一種在中國以外鮮為人知的民族樂器,而不是和鋼琴、小提琴或結他那樣流行全球的國際樂器。她想,中國菜可以走向世界,琵琶也可以走向世界。
她在尋找推廣琵琶的途徑,楊廣為也在探索琵琶國際化的途徑。他認為,琵琶的魅力應超逾民族音樂之界限,而用這種樂器演奏西洋古典音樂,就會令它漸漸為西方聽眾所熟知,漸漸為世界樂壇所接納。
一致的路向,使兩位拿著不同樂器的演奏家碰頭了。楊廣為把自己的構思告訴裘莉蓉,她就說:「試試看。」
試試,說起來輕鬆,行動起來才嘗到艱辛。西洋古典音樂發展到現代,作曲家在樂器組合方面已作過很多甚至可說是怪異的大膽嘗試,但兩位演奏家還是找不到一首現成的琵琶、結他重奏曲。於是,楊廣為只好自己改編大師的作品。
有了樂譜,就響起了可能要列為世界音樂史上一項創新的音響組合。這樂聲不能令地球震動,卻足以令楊廣為的耳膜躁動。琵琶和結他都是以十二平均律為準的樂器,但他發現裘莉蓉那把上等的琵琶音不準,同結他一起發聲,就使他感到耳朵很不好受。
裘莉蓉抗議說,她的琵琶並非音不準,她只承認音準的精確度未達到西洋古典音樂的要求。但是,既然要演奏那種音樂,就要達到那種要求。因此,她讓楊廣為拆下那把琵琶的相和品,重新計算和測試準確的位置。結果,那把琵琶在動小手術后音準得到改善;而且,由於改用烏木嵌金屬的相和花梨木嵌金屬的品,這件樂器變得更敏感,音色也變得更明亮、更圓潤。
樂器的問題解決了,裘莉蓉卻在排練中碰到演奏上的問題。她並非基本功不過硬或技術不過關。要知道,她讀上海音樂學院附中之時,已在中國舉行於八零年的首屆全國琵琶比賽中獲獎。她功底紮實、演奏經驗豐富,只不過少接觸那種音樂而已。她現在演奏的西洋古典音樂,多數改編自鋼琴曲,音域寬廣,常常要用高把位,而琵琶的定弦又迫使她在樂曲的快速進行中頻頻跳指換把。那些作品較長,速度、力度、音色和情緒之變化層次較多,所以在布局處理方面也給她新的挑戰。面對挑戰,她不迴避,終於憑苦練越過了障礙。
裘莉蓉是音樂學院培訓出來的民樂演奏家,楊廣為是自學成材的古典結他演奏家,他們的音樂背景完全不同,但對音樂的感受和表達十分相似,所以在演奏上合作無間。他們排練了一套曲目之後,加拿大廣播公司電台決定讓《西岸演藝》節目給他們作一小時的專訪。
聽了那個電台的廣播,加拿大廣播公司立體聲電台(CBC Stereo)的《立體聲之晨》(Stereo Morning)節目主持人對那兩位演奏家的二重奏十分欣賞,因此從多倫多前來溫哥華為他們作採訪錄音,接著在五月份播出他們演奏的《卡門組曲》選段。
聽眾對他們的演奏很感興趣,紛紛打電話給那兩個電台,問那兩位演奏家的唱片在什麼地方出售。當時,他們正計劃先出兩張唱片:一張莫扎特專輯,一張《卡門組曲》和西班牙樂曲。知道人們作出熱烈的反應,他們就加快了錄製唱片的行動。今年十一月,世界上第一張琵琶、結他二重奏激光唱片終於在各大唱片店中同聽眾見面。
他們那張莫扎特專輯激光唱片問世后,加拿大廣播公司立體聲電台立刻在《樂音秘聞》(Off the Record)節目中選播了唱片中的《D大調迴旋曲》K485。
在十二月上旬收聽那次節目的人,可以想象到那兩位演奏家令琵琶國際化的努力將和迴旋曲一樣:堅定不移的主題一再出現,而每次出現都引出新的內容,使音樂之園地越來越豐茂,越來越絢麗。
(1992年發表於《星島日報》加西版)
___後記___
裘莉蓉1984年隨上海音樂學院的老師來溫哥華演出時,我曾去聽他們演奏,並在音樂會結束后隨溫哥華一些搞民樂的朋友前往唐人街一家餐館,與那些音樂家歡聚,但我和裘莉蓉不同桌,所以沒交談。
過了八年,我坐在裘莉蓉面前,隔著她家一張小桌子向她提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那一次,我是在採訪她及其音樂夥伴楊廣為,但我較少向楊廣為發問,因為我們是多年好友,我比較了解他的情況。
重閱採訪筆記,我看到當時提出的問題主要涉及:
-以琵琶、吉他重奏的形式演奏西方古典音樂的原因;
-那兩種器的差異、長處和短處;
-以前有沒有琵琶與西方樂器的重奏曲;
-這種嘗試碰到的困難;
-這種重奏引起的反應;
-CBC電台何時廣播;
-探索的念頭怎麼產生;
-楊廣為的背景和特點;
-裘莉蓉的背景和特點;
-不同的背景是妨礙還是有助於二人的合作;
-錄音的磨鍊;
-樂曲的選編;
-琵琶演奏西方古典音樂時面臨的挑戰;
-對這次嘗試的總結;
-對此路向的展望。
我記下的內容顯示,他們談得很詳細,而且說了很多我沒問到的情況。
採訪之後,我選用一部分材料寫成上面的稿子,交給《星島日報》加西版發表。我在搬家時已把剪報扔掉,幸好保留了原稿,但無法查出刊載日期,只記得那一年是1992年。
差不多十六年過去了,我已記不清裘莉蓉當年的住宅是不是在西連溫哥華市的本拿比市,但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的桌子上放著一盒精美的點心,而我手拿叉子猜測哪一塊最甜。:)我不能確定自己吃的是不是最甜的,但現在想起來還想吃,只是無法向裘莉蓉打聽餅家的字型大小,因為她早已離開溫哥華。
楊廣為還在溫哥華。他雖已不常公演,但沒把吉他放下。目前,他在教古典吉他,兼教長笛,而教出來的學生在長笛考級時也能得高分。他1998年在卑詩大學舉行大型油畫個展《黃山行》之後,對畫藝作出更多的探索,而且於近年收了一批素描學生。
上星期,我在他家裡看了他的油畫近作,還在聊天時聽他吹了幾句長笛,因為我不知道在長笛上也可以用不同的指法奏同一個音符。在沒完沒了的閑聊中,我估計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看到楊廣為和裘莉蓉的琵琶吉他二重奏,但也聽到一個令我驚喜的消息:他將與一位吉他演奏家合作,錄製一些長笛吉他二重奏短片,傳送到YouTube網站那裡去。
曉臨
2008.8.28

圖片說明:裘莉蓉(琵琶)和楊廣為(吉他)在二重奏中合作無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