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商店的櫥窗里陳列著大大小小的彩塑擺設,我受到幾個高約一尺的陶人吸引,不禁步入店中。
店不大,卻有多種多樣的陶瓷工藝品,我目不暇給,便只看一套一套的陶人。那些陶人都是女性,臉上沒塗釉,五官雷同,身上的彩釉服裝則件件不同,不是中國古代的就是少數民族的。細看之時聽到腳步聲,轉過頭去,就看到一位穿現代便裝的女店員走近。
女店員表示,那些陶人會是很好的禮品。聽我說只是想看看,她就叫我慢慢看,然後走回靠後的櫃檯之處。
我看了一會兒陶人,就去看其他工藝品,見一個貨架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小茶壼,伸手拿起一把墨綠色的來看。我喜歡喝綠茶,尤其是龍井,偶爾也喝白毫銀針和白牡丹等白茶,但完全不講究茶具,只知道泡烏龍茶的陶壼之中有紫紅色的紫砂壼,看到手中小壼顏色悅目,忍不住問陶土中是不是加了化學物。
「沒有,」女店員說:「那是天然的顏色。」接著,她告訴我,那陶土采自台灣,而店內所有的商品都是在台灣生產的。她從櫃檯上拿起一把小壼和一隻小杯,倒了一杯茶請我喝,然後指著堆在一旁的貨品說,剛才賣了那些東西,包好了等顧客來拿,「忙到現在才有空坐下來。」
見她有空,我就端起茶杯跟她閑聊。對烏龍茶,我沒有興趣,但不能不承認凍頂烏龍是好茶:「你們台灣的烏龍茶不錯。」
她聽我這麼一說,就問我來自何方,並在知道我是廣東人之後說,潮州工夫茶很講究。
我說我不喝工夫茶,平日就用瓷杯或塗釉燒出的陶杯泡綠茶喝。聽她說中國大陸有些人拿著小茶壼叼著壼嘴喝,我笑了:「好豪放!」不過,我說,我只是從電影里看到有人那樣喝茶,在現實生活中沒見過這種有失禮儀的喝法。
聽我提起禮儀,女店員就說,在溫哥華參加廣東人婚宴的人好沒禮貌,吃完一道菜就拿筷子敲飯碗。在我笑問她知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之時,她答道,台灣人從小就懂得不能敲飯碗,在婚宴上大家都敲,她和丈夫也不跟著敲,但坐在那裡十分難堪。
我哈哈大笑。聊天之時聽她說過最大的兒子三十歲,她自己已五六十歲,我因此推測,這位看來好象四十多歲的台灣婦女已參加過相當多的婚宴,但很少在那種宴會上聽到杯盤亂響。於是,我向她解釋,那些人不是敲飯碗,而是敲酒杯敲盤子。「你們也應該跟著敲,」我看到她臉上打了問號,就接著說:「那是要求新郎和新娘接吻!」
女店員恍然大悟:原來那是廣東人的風俗,並非失儀。
其實,那不僅僅是這裡的廣東人風俗,我的西鄰老大娘是在加拿大出生的第三代烏克蘭後裔,她就說自己在婚宴上敲破過幾隻酒杯──當然,吃西餐用的叉子是金屬做的。敲酒杯,無論是用叉子還是用筷子,在喜宴上都是喜洋洋的動作,依我看,那只是有人在吃飯吃得心情舒暢之時要別人接吻而已,算不得失儀。想到這裡,心中閃出一個疑問:有人在喝茶喝得心情舒暢之時要與壼嘴接吻,那就算失儀了嗎?我突然感到,剛才對那種喝茶法的評論倒是失言了。不同的人會由於不同的理由而作出不同的行動,只要不妨礙別人,每個人都可以享受「禮儀自由」。這樣一想,我立刻享受到「觀念自由」:不妨把那些人的小茶壼視為壼形大茶杯。
我還沒來得及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就看到有人進店,於是對女店員說:「你忙去吧。謝謝你的茶!」道別後,我轉身舉步,經過那個貨架的時候又看了一眼:好美的壼形大茶杯!
曉臨
2007·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