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到朋友家去看牡丹時,才知道他有五株梅樹,但當時連牡丹花都快要開完了,梅花早已零落作泥。要看梅花,只好再等一年了。
等了差不多一年,我在一個星期前問朋友「寒梅著花未」,他說約過一個星期就有花看了。一周以來,我心有所思:梅花會不會因氣溫低而遲開?會不會開了卻遭風雨摧殘?
其實,梅花早開遲開,在陽光中俏展枝頭,或在風雨中凄灑泥地,都與我無關。但是,我就是想看梅花,就是想看看在樹上開放的梅花。在詩詞中,我讀過梅花;在音樂中,我聽過梅花;在國畫中,我看過梅花;在生活中,我卻沒見過梅花。姐姐聽我說沒見過梅花,覺得很奇怪,她說我們鄉下有梅花。我說,故鄉的梅樹在山上,我們中學的農場里就有,但我們放寒假不用到農場去勞動,而我又不上山去玩,所以看不到梅花開放。以前不知道梅花有什麼特別,所以不會特意去看一看,來了加拿大反而花更多時間去學習中華文化,對梅花知道得多了一點,很想看看這種被中國歷代文人讚美的名花。
在溫哥華,我常常看到桃花、李花、杏花以至日本櫻花,但就是不見其大姐──最早展示風韻的梅花。本來以為這裡不會有梅樹,沒想到朋友的後園里就有五株。因此,今天在陽光普照的下午去看「寒梅著花未」。朋友是針灸師,平日在家裡工作,我只是去他的後園觀花,不想進屋打攪他,所以沒打電話給他。到了他家附近,我看到一株梅樹變紅了,知道來得正是時候,連忙把車停好,拿了照相機就直奔後園,終於看到了梅花。
這時,朋友的妻子在後園收拾垃圾桶,我跟她打了招呼,說來看梅花並拍照。她說:「我去跟他說一聲,你慢慢看。」
我慢慢看,看到五株梅樹共開出四種花來:兩株開單瓣紅花,一株開單瓣粉紅花,另一株開重瓣粉紅花,還有一株開單瓣白花。四種梅花的花瓣大小不一樣、形狀不一樣、色彩不一樣,花蕊卻是一樣的精美、一樣的生動。一朵朵活生生的梅花開在我眼前,我無法以語言來描述,只好以照相機來記錄我的感受。我知道,照片里的梅花不能和真實的梅花相比,畫家紙上的梅花不能和真實的梅花相比,詩人筆下的梅花不能和真實的梅花相比,音樂家曲中的梅花也不能和真實的梅花相比,因為真實的梅花不囿於人的規範,它憑自己的感覺而在適當的時刻呈現最美的容貌,在適當的時刻淡然飄逝,不理會人們的讚美,不理會人們的嘆息。
說到底,自然的一切根本無所謂美不美,美與丑只不過是人類文化的產物。我們從文化中繼承了物質財富,所以有了電腦,從文化中繼承了精神財富,所以欣賞梅花。梅花不知道我在欣賞它,但我也不必告訴梅花:我在它那裡讀到了詩詞,看到了國畫,聽到了音樂,回到了故鄉。
我與梅花默默相對,突然聽到一聲門響,轉過頭去一看,看到朋友從屋裡走出來。他向我介紹了五株梅樹的情況,並說,要再過好幾天,紅梅的花苞才會盛開。說了一會兒話,他又要進屋去為病人針灸了。我對他說:「過幾天我再來,我要看看盛開的紅梅。」
話是這麼說,我不知道紅梅盛開之時會不會有風雨,不知道風雨過後梅花會不會在枝頭等我。
影集:鄰家芳容──攝於鄰里的花木
梅花(學名:Prunus mume;中文:梅花;英文:Chinese plum、Japanese apricot)艷照二十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