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籍華裔作家張戎最近在香港宣傳她的新書《慈禧太后:啟動現代中國的皇妃》(Empress Dowager Cixi: The Concubine Who Launched Modern China),她是在北京獲得了一些「中文世界之外沒人看過或用過」的史料后開始寫作此書的。
她之前的作品《鴻》(Wild Swans,1991),以及和丈夫 Jon Halliday 合著的《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Mao: The Unknown Story, 2005) 在全球的銷量超過了1500萬本。她談到了祖母纏足的慘狀,中國是否需要一場婦女解放運動,以及她為什麼喜歡海明威 (Hemingway)。以下是經過編輯的文字記錄:
問:《鴻》和《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以下簡稱《毛》)在大陸被禁。《慈禧太后:啟動現代中國的皇妃》(以下簡稱《慈禧》)這本書也會被禁嗎?
答:我不知道。我非常希望它不要遭禁,但我認為,無論如何,大陸都會有這本書。很多大陸人出國旅遊,到香港、台灣旅遊的時候會買書。他們光顧時裝精品店,然後再買一些禁書。我的香港出版人都非常興奮。
問:一些西方國家的作家為了進入大陸市場, 同意中國審查機構對內容進行刪減 。傅高義(Ezra F. Vogel)表示讓中國讀者有機會看到他寫的鄧小平傳記的90%的內容,總比一點也看不到要好。你有收到這樣的提議嗎?你會接受嗎?
答:1993年的時候,大陸有出版社提出可以出一個《鴻》的刪節版。他們想要刪掉明確提到毛澤東的語句,他們採納了我的建議——「刪掉以下100字」,等等。當時書已經排版,校對,但到了最後時刻,有命令稱不準出版。後來出現了盜版書,我對此表示歡迎。
但《毛》是不可能的。他們需要刪掉整本書。
至於《慈禧》——我當然是在假設——如果他們只是希望刪掉結語部分有關毛的內容,那可能還是可以接受的。
問:你的兩本傳記的主人公曾有一段短暫的時間是同時在世的。慈禧太后在位時,毛澤東的童年生活是怎樣的?與毛澤東統治時期,你的童年生活相比呢?。
答:毛澤東是在慈禧的統治下,或在其勢力的影響下長大的。慈禧去世的時候,毛還是青少年,中國繼續按照她設定的路線發展,直到巨大的動亂改變了發展路線。毛能夠獲得獎學金,本可以出國。不久之後,他開始為報紙寫文章,內容涉及各種主題。他跟女朋友一起旅行,住在旅店裡。
當時的性自由和知識自由令人驚訝,在我成長的那個年代,這些事情都是無法想象的。如果我在公共場合跟一個男人牽手,那我們必須是結婚的。更不要提新聞自由了,根本不存在。
問:除了看望年邁的母親,或者做研究,你是被禁止到中國大陸旅遊或演講的。但你是本周香港國際文學節 (Hong Kong International Literary Festival) 最受關注的作家之一。你覺得在中國統治之下,這座城市特有的自由能夠持續多長時間?
答:我覺得會持續很長時間,一個原因是,中國想要收回台灣。香港可能要樹立一個典範,台灣也是一樣,要給人留下印象,你能給予人民自由和投票權,社會不會崩潰。
問:你曾說過,您的祖母纏足是您決定寫慈禧傳記的原因之一,慈禧廢除了這一陋習。給我講講祖母纏足的事情吧。
答:我們是祖母帶大的,因為我父母都要工作。當我們買完東西回家——其實那時候也沒什麼東西可買,所以或許說散步會更合適——她會用熱水泡腳,深深舒一口氣。她的腳都變形了。
她有一個纏足女性專用的工具袋。裡面有一把用來去除老繭的小刀,剪指甲的專用剪刀,腳掌下面的指甲已經扭曲變形。稍微長一點指甲就會引起劇痛,因為它們會長到腳掌里。人們說你會習慣的,但其實永遠也不會。
她不再纏足,因此能夠行走了,但變形的骨頭卻無法恢復。
問:你覺得是同為女性使你更加同情慈禧嗎?
答:恐怕是這樣的,因為我能了解她解放女性的舉措是多麼重要。作為一名女性,你會更能體會它的意義。
問:你的書談論的是慈禧統治期間的一些沒那麼引人注目的方面,比如她對政治改革、海外求學、科學創新及外交的推動。有時候,她幾乎就像是清朝的希拉里·柯林頓(Hillary Clinton),一位能幹的女政治家,天蒙蒙亮就起來閱讀文件。這本書與之前的描述有什麼不同?
答:在人們眼中,她是一個專橫的女人,同時也是一個被男人操縱的無助、不幸的女人。但這兩點都不正確。她是做決策的。從資料、記錄中很明顯看出男人的建議是什麼,她的決定是什麼。她不是任何人的傀儡。她會僱人,會炒人——她一直是老闆,這是毫無疑問的。
問:在中國,有像慈禧一樣有影響力的女性嗎?
答:有武則天,唐朝的時候親自當上了皇帝。但慈禧之後?非常遺憾,沒有。人們有時會提到江青,但她從未做過決策。毛澤東讓她做一些自己不願做的事情,然後就把她一腳踢開。宋美齡也沒有做過決策。
問:中國很快會有女性掌權嗎?
答:我不知道,但不太可能。中國仍然需要婦女解放運動。甚至觀念非常自由的男性都還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見。中共中央政治局是由男性選出的。
問:下一步會做什麼?
答:我正在翻譯《慈禧》這本書,這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和精力。我一直是自己翻譯。我根據一些原始資料寫了《毛澤東》和《慈禧》兩本書,而且只有我知道這些文件在哪。
我需要把現在大多數中國人看不懂的古文拿出來,翻譯成現代漢語。有好多字我無法在電腦上的漢語詞典里找到。但我需要通過原始資料證實我所說的一切。」
問:你個人喜歡讀誰的作品?
答:我喜歡海明威清晰、簡潔的文筆。《老人與海》(The Old Man and the Sea)太妙了,用一些平常的詞創造出一個人、一個世界。我感覺自己就是那個老人。
我喜歡納博科夫(Nabokov)對語言的掌控。他能把那麼多感覺和情緒描述出來真是不可思議。我喜歡《洛麗塔》(Lolita)和《說吧,記憶》(Speak, Mem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