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我的岳父母 忍辱負重造福一方的大愛人生

作者:矯海濤  於 2017-2-24 02:55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熱點雜談|已有85評論

關鍵詞:李光華, 張麗珊, 人生楷模, 忍辱負重, 造福一方


忍辱負重造福一方的大愛人生

  -- 懷念人生楷模科技精英李光華張麗珊

 

 提要:中華民族發展的長河,不會由於任何英雄豪傑和科技精英的逝去而停頓。每個人都不過是一朵浪花。李光華、張麗珊那一代科技精英忍辱負重造福一方,哪裡艱苦哪安家,已成為昨天的故事。但他們高貴的精神信仰,完美的人生品格,將永遠激勵後人。如果天下有才能的人,都能向他們那樣,懷有公益造福之心,不計個人榮辱,甘於犧牲奉獻,吃苦耐勞,無怨無悔,我們這個民族,就會充滿大愛、充滿活力、充滿希望。


 

2017年1月15日,我的老岳母,原黑龍江省第三屆、第五屆、第六屆人大代表,共和國第一代科技精英,黑龍江省雞西礦務局退休高級工程師張麗珊,走完了92歲的人生歷程。彌留之際,她喃喃自語:「你爸來了」。幾分鐘后,安然與世長辭。兒女們說,是爸爸來了,把媽媽接去了天堂。

接走媽媽的爸爸,我的岳父,原黑龍江省政協委員、雞西市政協副主席,共和國第一代科技精英,著名外科專家,黑龍江省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外科主任李光華,1924年3月31日出生,多年忍辱負重、造福一方,積勞成疾,早在26年前的1991年3月5日,就已病故,終年66歲。

當年,德高望重的李光華主任去世的噩耗,傳遍了祖國最邊遠的煤礦城市雞西。百里礦區籠罩在一片從未有過的悲痛之中。數不清的礦工、患者和家屬,從四面八方趕來,送別他們敬愛的李主任。從醫院到雞冠山殯儀館,一路上,人們不斷自發地加入送葬隊伍。送葬隊伍的長龍,看不到首尾 ……

按照兩位老人的生前遺願,他們的骨灰,都撒入了靜靜流過雞西的穆棱河,為他們的大愛人生,劃上了圓滿的句號。

1949年4月23日,南京迎來歷史巨變。就在這一年的夏天,原中國最高學府國立中央大學,后更名為南京大學,有兩位傾心相愛的高材生畢業了。一位是醫學的李光華,另一位是理學院化學系的張麗珊。李光華經過六年醫學院深造,出類拔萃,被分配到當時中國最著名的南京鼓樓醫院外科,擔任住院醫師。張麗珊則由於學業優異,被留在母校化學系,擔任助教。

新中國百廢待興,為這兩位年輕有為的專業奇才提供了廣闊的用武之地。獻身祖國建設的熱情,讓他們做出忘我的人生抉擇。

畢業前夕,有一位家境優越的女同學,想拉我岳父一同飛往台灣發展。臨登機起飛前,還苦勸不舍,最後黯然揮手離去。我岳父對祖國、對愛情的堅定忠誠,使他選擇了一條與去台灣、去美國完全不同的道路,一條近似於苦行僧犧牲自我為民造福的道路。 

經歷過動蕩時局的考驗,兩位傾心相愛的人心心相印。畢業不久,1950年初,他們舉辦了那個年代最簡單的革命婚禮。見過雙方父母,拍了張婚紗照,吃頓飯,兩個行李搬到一起,幸福的日子,就正式開始了。

如果一切按部就班,即便不去台灣、不去美國,留在南京鼓樓醫院外科和南京大學化學系,這對比翼雙飛的青年才俊,前途也依然是平坦的。然而,被投身新中國建設的熱情燃燒起來的張麗珊,卻拉著新婚丈夫與自己一起去祖國邊疆貢獻力量。由於有女方隨男方調轉的政策,岳父已在南京工作,岳母所在南京大學化學系不同意放行。於是,她便鼓動我岳父先行。深愛新婚妻子的岳父,二話不講,馬上就報名參加了東北工業部招聘團。

才華出眾的岳父,自然被求賢若渴的東北工業部招聘團選中。1950年3月,接到了錄用通知。

1950年4月23日,南京慶祝解放一周年紀念日。這一對新婚夫婦興高采烈地跑到金陵照相館合影。然後,岳父就先行出發,奔赴東北,向東北工業部報到。隨後,到達祖國最邊遠的煤城雞西,被分配到礦務局總醫院外科。據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志記載:「1950年5月李光華為參加邊疆建設來到雞西礦區,李光華醫師是建國后第一個來雞西的大學本科畢業的外科專業技術人員。同年,成功地做了第一例急性闌尾炎切除手術。」

岳母所在的南京大學化學系,最終不得不放她去東北。1950年夏,她終於滿懷豪情壯志,來到了煙霧瀰漫的煤城雞西,和丈夫走到了一起。

現實遠不如革命熱情那樣浪漫。雞西礦務局竟然找不到適合岳母張麗珊化學專業的崗位。專業不對口,讓這位化學高材生用非所學,感到不被需要,非常苦惱。當她的大學同學幫她聯繫好大城市專業對口科研機構時,岳父由於成功地做了一系列手術,已被視為難得的人才寶貝。當時的雞西礦務局總醫院,連普通外科手術都做不好,怎麼肯放神刀外科醫生雁南飛呢?既然來了,就誰都別想走。礦務局主要領導親自找我岳母談話,動員她支持丈夫,工作隨她挑。說一千,道一萬,死活不放。我岳母思前想後,想到來是自己要來的,丈夫不能走,自己也就不能走。為了支持我岳父,不得不做出自我犧牲。礦務局後來成立了檢驗煤炭的化驗室,與化學專業有些相關,岳母一干就是一輩子,無怨無悔。

五十年代初,雞西礦務局的生產條件和生活條件,都十分艱苦,與南京幾乎是兩個世界。總醫院並不在城區,而是地處礦區。數九寒冬,零下攝氏30多度,室外滴水成冰。我岳父、岳母住的小屋裡,也是四壁寒霜。四個孩子先後出世。生活愈發艱苦。在哪裡艱苦哪安家的那一代人眼裡,艱苦算不了什麼。但政治上的打擊,卻猝不及防,接踵而至,令人難以承受。

1951年至1957年間,岳父的哥哥、三弟和老父親先後被政治運動衝擊。實際上,拋開國共內戰和階級鬥爭擴大化的原因,岳父的家人,都是有才有德的好人。岳父的哥哥在國共內戰中,當了國民政府軍傘兵,受訓三個月,並未參戰,何罪之有?執政黨號召人民提意見,大鳴大放,岳父的三弟說了人民選舉不應該走形式的真話,又何罪之有?特別是岳父的老父親,是為數不多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中國人,在歐洲戰場英國軍隊中做隨軍翻譯。戰後,一直在中國海關工作,是海關界難得的人才,又何罪之有?可是,在那個疾風暴雨的年代,是不講法、不講理的,說你有罪就有罪。

1958年,在幹部審查中,受家庭社會關係等政治因素影響,岳父被嚴格審查。由於雞西當地政府感到李光華是個難得人才,有功有德,他才比親哥哥、親弟弟、老父親幸運,沒戴歷史反革命、右派之類的帽子,只給了個審干政治結論,內定為「在政治上不能信任,在使用上,不能擔任主要負責工作」。

到了文革,知識越多越反動。挖地三尺的造反派,把資產階級反動技術權威、漏網右派、沒有改造好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臭老九等高帽,戴在我岳父、岳母頭上。岳父斷臂再植的醫學奇迹,也成了拿病人做實驗的罪狀。批鬥、掛牌、遊街、掃廁所、蹲牛棚、上五七幹校等等,整人的花樣,踐踏人格尊嚴的折磨,全嘗過了。

在看政治、看出身、看親屬關係的階級鬥爭年代,家庭社會關係如此,岳父和岳母承受的政治壓力和屈辱可想而知。曾經滿懷豪情來支援邊疆建設的岳母,一度擔心造反派抄家,把自己與中央大學有關的所有證明、資料等等,都付之一炬。因為按文革中的說法,民國政府的國立中央大學,是「偽中央大學」,沒幾人能逃脫厄運的。 

褻瀆忠誠,摧殘人才,是一個民族的不幸之源。文革造反派把幾乎所有的政治髒水,都潑在岳父、岳母的身上。誠如法國大文豪巴爾扎克所言,政治和法律在打擊人的時候,是從不顧及被打擊對象的。直到1978年12月,籠罩在中國大地上階級鬥爭的政治霧霾才開始消散,岳父在文革中受到的迫害才得到平反。

司馬遷《報任安書》曰:「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 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面對長期的政治屈辱和壓力,岳父李光華不愧為共和國第一代科技精英,始終沒有停止運用所學醫術造福一方的努力。

1964年,岳父李光華集大量手術經驗之大成,創造了全國第四例、黑龍江省和煤炭部首例斷臂再植的醫學奇迹。這個奇迹,超越了此前一年上海六院的斷腕再植,證明了斷臂也能夠再植,而且斷臂六小時以上仍然可以再植,再植后可以存活,可以通過先吻合一條靜脈,減少失血,再吻合多條靜脈,減輕術后腫脹。這些重大突破,由於當時屬於國際尖端技術,被國家列為科技機密下發。

俗話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自從岳父李光華踏進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外科,這個原來連闌尾炎手術都做不了的科室,逐漸變成了百里礦區與死神搏鬥的救星。不長時間,岳父就成為技術權威,擔任外科主任。強將手下無弱兵,很快帶起一支技術精湛團結奮進的外科團隊。

當時的煤礦條件相當惡劣。工人們都把自己的職業,稱為「三塊石頭夾塊肉」,用命來換煤。礦難不是時有發生,而是經常發生。

為了及時搶救遇險受傷礦工,醫院專門給李主任家安了電話。那個年代,家裡有電話的,都是高級幹部。破例給一個小外科主任家裡安裝電話,只是由於人命關天,救難如救火。

自從家裡有了電話,岳父就很少能睡個安穩覺。家裡人最怕半夜電話響。只要電話一響,幾分鐘後車就到,岳父就會奔赴礦山,有時一去就是連續大手術,十多個二十多個小時不能休息,如同家常便飯。有一次,竟然連跑幾個礦,三天四夜沒有睡覺。回到家,坐在椅子上就睡著了。不一會兒,又被電話叫醒,急匆匆趕去醫院。常年睡眠不足,岳父練就了坐著就睡的功夫,不論在椅子上,還是在車裡路上,哪怕只有幾分鐘,都能呼嚕一小覺。

「李主任來了!」礦難中身受重傷近乎於絕望的礦工看到李主任,就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李主任一到,氣定神閑,穩如泰山,臨危不亂,礦難發生后家屬呼天喊地的混亂的場面,馬上就安定下來。就是這樣,靠著身經百戰的神奇手術刀,岳父李光華主任從死神手裡,奪回了一批又一批礦工的生命。

岳父是一個對技術精益求精、孜孜不倦的人。由於從教會學校到中央大學六年醫學院,多年深厚的英文底子,他對英文醫學書籍雜誌拿過來就讀,對現代醫學的進展,了如指掌。斷臂再植成功后,除了對大量煤礦外傷的治療研究,以及多種常見骨傷的治療研究,他對更尖端的腦外科等領域開始了攻堅。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雞西煤城時興養兔,幾乎家家養兔。岳父也養了一窩。別人養兔,只是為了吃肉改善生活。岳父則不僅是為了給家人吃肉改善生活,他的主要目的,是拿兔子做微細血管縫合練習實驗。經過反反覆復的練習實驗,岳父臨床縫合微細血管,包括腦血管的功夫爐火純青,成功地創造了顱內外血管搭橋術。他的臨床科研成果如高血壓內囊內側型腦出血、遊離帶血管蒂髂骨移植、帶蒂大網膜移植術治電灼傷、大網蓋腦術等等,都獲得了科技獎勵。

雞西礦務局總醫院,是全國第一批三甲醫院,其口號是「人道、奉獻、一流服務」。這個口號,岳父李光華和同時代的團隊同事們問心無愧地做到了。他們對礦區患者,真正是不論尊卑,一視同仁。岳父在當地百姓們中的口碑,近乎神化。一些危重病人,非讓李主任看看才放心。有的婦科病人,點名要求李主任給她手術。文革時,到處貼滿「打倒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李光華」大標語,被批鬥時,工人不顧一切保護他免受體罰!如同電影中的情節,來了重患,值班醫生偷偷找正在打掃廁所的老主任,請教如何搶救。

岳父為患者診治疾病,不僅僅在醫院,不僅僅在礦山、在井下,也不僅僅在公眾義診免費診斷諮詢。當年,因為家住紅旗大路邊公交車站旁,226號成了許多求診病人直奔的地方。許多人事先不打招呼,直接上門。只要主任在家,他們都能有求必應。除了家診,還有路診。從226號住處到醫院,有一條步行路,大約一公里。上下班時間,總有些患者堵在那段路上,跟著走,一路上求醫問診。岳父不管認識不認識,都微笑著傾聽作答。

一個鄰居生病很嚴重,家人以為不能治了,備好了棺材,全家人悲痛欲絕。最後,請岳父去了他家。岳父仔細看了病人後,告訴他們,不要緊,能治好。病人家屬開始還半信半疑,說你就不要安慰我們了,我們知道,她好不了了。岳父說能治好,這不是白血病,你們放心吧。經過幾天的治療,終於退了燒,轉危為安,他們的母親見人就說,是李主任救了她女兒的命。

一位老婦,腹內長了一個好幾斤重的瘤子,因為懼怕手術,說什麼也不肯做。岳父親自去她家好幾次,耐心地做工作,她終於同意切除。手術很成功,一直活到前幾年才去世,享年101歲。

1974年的一天,雞東礦救護車拉來了一名受傷的礦工,到家來找岳父。受傷的井下工人,面部血肉模糊,血和煤粉布滿了全身,一隻眼球已不知去向,嘴裡還在喊著:「救救我,我家裡還有老人和孩子!」岳父連夜為這名礦工做了手術,挽救了這名礦工的生命。手術之後,岳父說,患者需要睡硬板床,可是上哪兒去找木板呢?這事難住了一起來的礦領導。岳父回家找了半天,家裡也沒有木板,於是就把一對裝東西的木箱蓋拿來,拼在一起,給這名礦工用了,令礦上同來的所有人都非常感動。

岳父在雞西行醫四十多年,治療了多少病人,救了多少人,沒有人能統計出來。在這片土地上,人們對李主任產生了極度的依賴和信任,有時會出現一些神奇的效果。一次出診,家屬用擔架抬進來一位奄奄一息的患者,說是被查出乳腺癌,沒多久就不行了,家屬不甘心,一定要讓李主任確診一下。經過岳父的仔細檢查,發現不是乳腺癌,而是乳腺結核,是可以治療的。一聽到這個結論,患者一下就坐起來了,當她確定這是真的,竟然自己走出了醫院。

靠著扎紮實實的醫學功底和勤學苦練的鑽研,岳父與他的同期南京中央大學醫學院同學們一樣,成為共和國第一代醫學技術權威。他對疾病的診斷,不但在黑龍江省內,就是到國內首都北京等各大醫院,都幾乎成了定論。所有的醫學同行,聽說李光華已經診斷過,都異口同聲地告訴病人,不必再四處求醫了。一些省城和外地患者,常常慕名而來,還有中央大學的校友,都跑來雞西,請李光華主任為自己做手術。岳父李光華是醫學全才,不僅在神經外科、泌尿外科、胸外科、骨外科、腦外科等外科領域有技術權威,而且在內科、兒科、婦科、五官科等方面造詣也很深,不愧是同時代醫學界的天之驕子。我曾試圖把岳父做過的高難手術整理出來。查閱了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志,才了解到,岳父幾乎做遍了從頭到腳、從內到外各種器官的手術,不計其數。許多開拓性手術,至今仍是高端手術。

經過四十多年的勤奮努力吃苦耐勞,李光華主任完全融入了雞西。雞西人民愛戴信賴李光華主任,保護了李光華主任,李光華主任也把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雞西人民。有李光華主任在,確實是百萬雞西人民的好福氣。

三生有幸,早在四十多年前,我有緣走進李家。後來,又成為李光華、張麗珊的女婿。近水樓台,得天獨厚,有了近距離耳濡目染這一對人生楷模的機緣。

李光華、張麗珊,在我的故鄉雞西,在他們那個年代,是早就享有盛名的。一個是響噹噹的外科醫學專家,另一個是在煤質化驗方面有傑出貢獻的女高級工程師。

回想起來,第一次看見岳父,還是在文革前。當時,雞西礦務局俱樂部有一場文藝匯演。小孩子們也有機會鑽進去看熱鬧。當報幕員剛說完相聲表演者李光華,台下就響起異常熱烈的掌聲。那一年我才8、9歲。身材高大的李光華,與一個身材精幹的演員站在台上,頗有喜感和親切感。第一次聽真人說相聲,大人孩子一起鬨堂大笑,給我留下難忘的印象。說什麼都想不到,這個會說相聲的高人,會是我未來的岳父。

第一次白紙黑字看見李光華的名字,是在礦務局總醫院的走廊,貼滿了批判資產階級反動技術權威、漏網右派李光華的大字報。那是1968年。曾祖父去世,我突然發起高燒。家裡大人們都在忙著操辦喪事,沒人管我。頭重腳輕,只好自己去醫院門診開藥。回來對媽媽說看見了李光華的大字報。媽媽馬上告訴我,別亂說,那是好人。如果沒有他,你哥哥早就病死了。

1977年,國家恢復了高考。我在填寫文科第一報考志願時,沒了主意。當時,可選擇的文科專業並不多。除了馬列哲學、政治經濟學,就是中文。法律等實用專業,都是後來開的。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我見識到岳父的大智慧,幫我指點迷津。

岳父平時說話就很慢,從不打斷他人,不搶話,說話之前,總是仔細傾聽對方。那一天,他說話特別慢,慢到我恨不得幫他想、幫他說。後來,我才明白,文化大革命還沒有正式宣布結束,這些話講出來,對於我這個年輕人的一生有多麼重要,對於他這個飽經政治風霜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來說,又有多麼困難。

他說,馬列主義哲學,那些東西人人都學,說起來好像人人都懂,又似懂非懂。上一回大學,還是多學些文化修養和有表達技巧的中文,學些有技術性、工具性的東西比較好。雖然他沒有明說,但我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決定選擇中國語言文學專業。多少年後,回頭再看,這是多麼明智、讓我受益終身的指教啊。

岳父在臨床醫學方面的大智慧,我也是多次親身受益領教的。印象最深的,是兩次立竿見影的止痛經歷。

1990年春,我回雞西參加一個會議。臨走時,因為要趕火車,急急忙忙,在家吃了碗涼的酸菜燉粉條。到了火車上,麻煩來了。肋下直透後背,擰勁一樣的劇痛,疼得我坐卧不寧。一直疼了一夜。天亮下車了,直奔會場。謝天謝地,總算堅持開完了會議。趕快回家,還好,岳父在家。仔細檢查了一遍。先用熱敷的辦法,沒有明顯效果。夜裡還是疼得只能坐著。這時候,岳父給了我兩個小藥片。服下之後,不到十分鐘,神奇了,不再疼了。能睡著的感覺,太好了。第二天早上,岳父帶我到醫院,做了驗血、B超等檢查。可什麼問題都沒有發現。好奇怪啊,疼得痛不欲生,吃了兩片葯,一下子就好了,怎麼回事?岳父說,雖然沒檢查出問題,但是,不能大意。你的病因和癥狀表現,還不能確診,不過,很可能是急性胰腺炎。這種病,只有在發作時,才能驗出一些指標不正常。下次再這樣,馬上去醫院檢查,就能確診。我問岳父,我吃的是什麼名貴葯,這麼有效。岳父笑著說,治病不在於用什麼名貴葯,關鍵是對症。我給你的,是兩種常用藥。是葯三分毒,用藥如用兵。只要有效,就說明對症了。

1993年,岳父去世后,岳母獨自來美國探親。到了沒幾天,我們就開車陪她去一個大西洋景點觀光。來回坐了幾個小時車,下車岳母腿就開始疼,感覺像抽筋又不是抽筋,從骨縫肌肉深處向外痛。用了好多辦法,折騰了幾天,效果都不理想。情急之下,我突然想起老岳父給我吃過的兩片葯。好在出國時各帶了一瓶。岳母吃了這兩片葯,天啊,馬上就感覺不疼了,真靈。第二天,再服一次,全好了。我心裡暗自感到慶幸,幸虧岳父留下了這個辦法,有如神助啊。

可與公眾分享的,是岳父防治嵌趾甲的妙法。我曾與許多人一樣,飽受嵌趾甲的折磨。如果手術,割去很大一片趾甲,很痛苦。手術後用不了多久趾甲還會再長到肉里。三十多年前,岳父看過我的嵌趾甲后,告訴我,第一,要保持平剪趾甲,這樣,趾甲的角,就不容易往肉里長了。第二,最重要的是,發覺趾甲開始往肉里長,感覺疼痛了,剪小手指指甲大小一小塊傷濕止痛膏,把向肉里長的趾甲尖用鑷子挑起來,再用剪好的一小塊傷濕止痛膏,把向肉里長的趾甲尖部從裡向外包起來。一般不需要手術,馬上就不疼了。這個辦法,比現在美國醫生的手術辦法還簡便,因為傷濕止痛膏有消炎止痛作用,一二天局部炎症就消了。趾甲尖被包起來的部分,也不那麼尖利了,不再向肉里長了。去年夏天,我女兒學用岳父的這個辦法,兩天就搞定了嵌趾甲,爽極了。有嵌趾甲病痛的,試一下這個李光華傳授的嵌趾甲防治法,就可以少遭許多罪,也可以免除手術割趾甲的痛苦了。

岳父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有許多手到病除的妙招,按現在的專利法,應該是可以申請專利的。在缺醫少葯的年代,他不管西醫、中醫,不論中藥、西藥,只要有效,全都博採眾長,靈活運用。作為正統西醫出身的醫學專家,經過西學中培訓,他對中醫、中藥、針灸也有很深的研究,經常採用中西醫結合的方法,給病人治療內外婦兒科疾病。比如,他給病人針灸足三里治腹痛,病人不住地讚歎說,主任扎針一點兒都不疼,針針得氣。正是通過對中醫的研究和臨床應用,岳父相信中醫是一個相當有發展前途、可以為人類造福的專業。他鼓勵和支持自己的一個女兒學中醫專業,讀中醫碩士,出國為中醫走向世界作貢獻。他的女兒也不負父親的培養,現已成為中醫博士,在美國一醫學院校擔任中醫針灸教授多年,經常帶學生出門診,深得患者信賴。

相處日久,我越來越了解岳父的可貴人格,他為人處事的方法,也是充滿智慧的。他性格開朗幽默,談吐總是樂呵呵的,令人如浴春風,感到和藹可親。職業練就的與眾不同的氣質,極為沉穩,從來不抱怨,不發牢騷,不生氣,不傷人。有一次,閑聊中談到為什麼有人願意生氣,怎樣才能不生氣,岳父風趣地說,生氣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別人惹他生氣,另一種是自己願意生氣,別人不惹他,他也生氣。自己願意生氣,需要自己解決。比較好的辦法,就是多想開心的事。碰上不順的事,想一想更倒霉的可能,就不生氣了。聽完這番見解,當時覺得有些精神勝利法的幽默,後來才越來越體會出,這是保持健康心態的至理名言。

岳父在小事上從不計較,比如單位有看演出的票,大家都搶好座位,常常把啥都看不清、聽不清的最後一排票留給主任,因為他們知道主任不會介意。可孩子們不高興。岳父就說,知道坐後排的好處嗎?孩子們問,什麼好處啊?岳父笑著說:「出來得快,回家早啊」。

然而,在治病救人的大事上,岳父從不遷就。一進手術室,他就變得非常嚴肅認真,一絲不苟,對醫生護士要求極嚴,從消毒到術后處理,一點兒差錯都不能出。所以同事們都說,主任進了手術室,像換了一個人。

作為技術精英,岳父幾乎從來不談政治。這也是他在那個階級鬥爭年代自我保護的一條原則。在父親、哥哥、弟弟都被打擊迫害的階級鬥爭年代,岳父能繼續站在手術台上為民造福,與他不談政治,只鑽研技術救死扶傷有直接關係。直到1978年底,岳父所有的不白之冤得到平反,成為省政協委員、市政協副主席,他才致力於推動國家改革開放,參政議政獻計獻策。

文革十年,正是岳父一生中年富力強最有創造力的時期,可惜,最好的年華被耽誤了。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后,岳父憋足了一股勁,要把損失的時光搶回來。他夜以繼日地工作,幾乎長在了醫院,長在了礦區。我出入李家多年,見到岳父星期日在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岳父李光華為雞西礦務局總醫院和下屬礦區醫院的發展,為煤城人民救死扶傷的事業,作出了卓越貢獻。岳母張麗珊,除了支持岳父的工作外,為礦區煤質化驗工作和開發建設,也作出了傑出貢獻,成為雞西市第一個女性工程師和高級工程師1963年和1977年、1983年,先後被推選為黑龍江省第三屆、第五屆、第六屆人大代表和同期雞西市人大代表,多次獲得先進工作者,三八紅旗手,勞動模範等榮譽稱號。她正直、認真、助人為樂的高尚品德,贏得廣泛尊敬。

50年代新建的雞西礦務局煤質化驗室,很多煤質檢測都無國家標準,中心化驗室承接礦區眾多的定性檢測項目,也無操作規程。岳母埋頭苦幹,用自己學到的知識,規範了化驗室的管理,摸索開創了很多檢測方法,參與煤質化驗國家標準的制定和實驗數據的測定,組織編寫了雞西礦區和黑龍江省煤質資料彙編等。

為了很好地貫徹實施煤質化驗國家標準,舉辦多期煤質化驗班,岳母親自授課,為雞西礦務局和兄弟局培養了大批的優秀化驗員。為了提高化驗員的業務知識水平,她組織雞西礦務局中心化驗室的技術人員編寫了《煤炭化驗操作問答手冊》,由煤炭工業出版社出版,以問答方式、淺顯易懂的語言,結合實例普及煤質化驗的基礎知識,確保煤質化驗員的檢測水平,保證了煤質化驗的準確性。 

岳母張麗珊在工作上一切以事業為重。她不但業務高尖端,知識豐富,而且,以工程師的身份管理中心化驗室多年,從不計較行政職務待遇。工作極端認真負責,管理井井有條。在文革中,她被批為臭老九,走資派,強迫到井下挖煤,監督勞動。大雪天趕通勤車,摔成脊柱骨折,晚上痛得不能翻身,拖著孱弱有病的身軀,咬牙堅持一天都沒有休息,陳舊性骨折遺留下多年背痛的毛病。

隨著對李家的融入,我越來越讚歎,岳父、岳母真是超凡脫俗的一對人生伴侶。

我的岳父、岳母,是相當有學問的高級知識分子,是他們那個年代最寶貴的科技精英。岳父李光華,總共讀了差不多20年書。年輕時儀錶堂堂。岳母張麗珊,也讀了16年書,是中央大學理學院化學系的尖子,用現在的說法,就是學霸。她的毛筆小楷,堪比書法字帖,鋼筆字也頗有功夫。不但內秀,年輕時也是天然美女。

岳母1925年出生。父親在郵電局工作,母親是教師,屬於新潮女性。當時,正是國共合作大革命時期。在她出生不久,1926年,她的母親就加入了孫中山三民主義的國民黨。或許是由於從小受母親進步思想的影響,我岳母非常追求時代潮流,對破舊立新、移風易俗非常自覺,甚至有些令人難以理解的執著。這種執著,與當時提倡的革命化,看上去比較一致,可實際上並不搭邊,完全是自覺自愿的。換句話說,岳母的思想,比政府號召的還先進得多,自覺得多。

對岳母的主張,岳父一向是尊重的。最讓人敬佩的,就是「六不」家風,即:不接禮,不送禮,不請客,不送客,不過年,不過節。

岳父不吸煙,不喝酒,從不曲意逢迎,沒有禮尚往來、人情世故的傳統觀念。不接受禮品,是無條件可講的,不論是誰送的禮品,一概不受。患者家屬送的禮品,更是怎麼來、怎麼去,絕對不收。

岳父治好了很多人的病,有不少人懷著感激的心情到家來送禮表示感謝。在子女的記憶里,這是父母與患者或患者家屬發生矛盾爭執最多的事情,有時甚至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弄得患者哭哭啼啼的。不管怎樣,東西還是要拿回去的。這類事情特別多,有時看到患者拿來一籃子雞蛋,又流著淚拎回去的情景,子女心裡也覺得不好受。

記得有一次冬天快要過年的時候,天黑了,有人敲門,開門不認識來人是誰,說她的病岳父已經給治好了,她是來感謝的,說著就把背的袋子拿過來說,這是我喂的豬殺了,拿點肉給李主任過年吃。岳父說,這個不要的,你們一年喂一個豬不容易,過年正需要錢呢,我謝謝你!岳母更是堅決拒絕,東西拿回去吧。來者一聽就急了,一邊說著一邊就哭起來了:「這是我從內心想要感謝救命恩人的,我也沒有啥珍貴的值錢的東西報答您救命之恩,就這點拿不出手的豬肉你不收下,我就不回家!」說著就要跪下。最後,岳父按當時的肉價付錢給她,她堅持不收。在岳母嚴肅堅持說服下,來者只好同意,總算和平解決了。

岳母的智商是相當高的,學啥會啥,做啥都追求完美。當年,有不少小孩胳膊脫臼,岳父手到擒來,幾下就搞定。後來,岳母見得多了,經過岳父指點,也學會了。遇到岳父不在家的情況,處理經常脫臼的孩子,岳母也給治了多次,都成功了。

三年困難時期,岳父、岳母上有兩對老人,下有四個子女。吃飽肚子也成了大問題。岳父經常下礦救人。按照規定,每天礦上發一個井下麵包。有的醫護人員,常常多領多拿。岳父卻從不開口。自家孩子眼巴巴看著別家孩子吃麵包,父母的心情可想而知。但岳父、岳母下礦,總是嚴以律己,從不領取份外的麵包。

岳父、岳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典範。他們一生熱情待人,助人為樂,從來不為個人利益求人,從不請客、從不送禮。因為家裡來來往往患者不斷,送客的俗套禮節,早就不講究了。客人要來就來,要走就走,來去自由。除了老同學、老同事來訪,岳父、岳母是極少起身送客的。越熟悉的老朋友,越不講究禮節。岳父有一位至交,兩人無話不談。有一次,老友到家餓了,問還有沒有飯。岳父說,鍋里還有麵疙瘩湯,自己去盛吧。老友去盛,回來笑著說,你這請客吃疙瘩湯的,撈了半天就一個麵疙瘩。好不容易請一次客,不過就是喝湯啊。岳父請客的這個段子,就這樣成了老朋友之間的笑談。

最讓我驚奇的是,李家不過任何節日,特別是不過春節。年三十岳父從來就沒在家裡過過團圓年,不是工傷就是被爆竹崩壞的。這種境況年年如此,使得李家與別家不同,沒有了過年的概念,只是當平常日子過。岳父的大女兒還清楚地記得,有一年總醫院開新年晚會,一名成功斷臂再植的礦工,用接活的手拿著一束花上了台,激動地說了一些感謝的話。岳父也上台了,剛說完恢復時間還不夠,再過一段時間效果會更好,就聽有人喊:「李主任,來急診了!」於是,岳父就急忙走了。

1972年除夕,我興高采烈地去李家串門。一進屋吃了一驚。眼前廚房地上,泡了幾大盆要洗的衣服,沒有一點兒過春節的氣氛。岳母拿個搓板,吭哧吭哧地在洗衣服,說平時上班沒時間,放假了正好洗衣服。春節革命化到了這種程度,讓我開了眼界。

門當戶對,在四十多年前,還是許多人家談婚論嫁的條件。岳父、岳母根本就不看中親家是否門當戶對,看重的是兒女是否選對了人。他們的四個子女嫁娶的,沒有一個是門當戶對的,都是普通工人、農民、教師的子女。不但如此,婚禮都是新事新辦,一切從簡。例如,我大學畢業結婚,只在老家擺了三桌酒席。雙方父母和親友簡單聚一場,就皆大歡喜了。

岳父、岳母不講究傳統禮節和世俗人情往來,但是,卻對孝道親情格外看重。有大愛的人,內心必是寬廣的,首先是愛家人、愛親人的。注重孝道親情,是岳父、岳母共同的品性。

岳父、岳母的家族責任感是非常強烈的。岳父排行老二,兄弟姐妹共七個,老大早亡,實際上一直在履行長子的責任。岳母排行老大,兄弟姐妹也是七個,從小就是弟弟妹妹心目中的榜樣,名副其實的大姐。

我曾經有個困惑。按照岳父、岳母的高級技術專家收入水準,應該是衣食無憂的。可是,實際看來,他們的生活水平,比我們普通工人家庭,幾乎沒有什麼兩樣。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呢?原來,他們的工資收入,養活的不僅僅是住在一起的老父老母、四個子女,還承擔著三弟一家子的生活費用。從1957年三弟被打成右派,有五個子女的那一家就斷了收入。岳父每個月都給他們寄錢,相當於一家收入養兩大家人。到了文革期間,岳父、岳母也因為被斗停發工資。日常生活,更是每況愈下,不得不用秤稱米稱面,維持不斷頓,才能挺到月底。

孝敬老人,是岳父、岳母做人最自覺的原則。對雙方父母來說,他們是最孝順不過的兒女。從來沒有說過一句讓老人不高興的話。每個月家裡的全部收入,岳母都交給婆婆掌管安排。婆婆給其他沒有收入或生活困難的弟弟妹妹每月寄多少錢,岳母從不過問。談到婆媳關係,婆婆總是對自己的其他子女說,你們的二嫂,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的人。

岳父、岳母對家人子女關懷,是無微不至的。七十年代,四個子女都去戰天鬥地,去農場、兵團、插隊落戶或當工人。岳父、岳母曾經談笑,這個家,就是子女們的避風港。有病有傷的時候,全跑回來了。冰天雪地,插隊的女兒一鐵鎬刨穿腳面,被送回家養傷。兒子從工地高處摔下來,摔得下巴粉碎性骨折,也被送回家養傷。我今生第一次手術,也是岳父親手做的。下鄉插隊,東北的春天,水田耙地插秧,水面還帶著冰茬,三十多個知青,站在稻田梗上,面面相覷。我這個知青頭,不得不咬住牙關,帶頭光著腳跳下去。冰冷刺骨的寒氣,給我留下嚴重的下肢靜脈曲張,年輕輕的,站久一會兒,就感覺深度酸痛。岳父看過後,要我馬上做靜脈曲張切除手術。那真是一個完美的手術,幾處刀痕,不細看顯不出來。術后近四十年,再沒有新的靜脈曲張出現,一次性得到了根治。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四個子女返城的返城,上學的上學,先後都結了婚。岳父、岳母遇到了一大家人沒房住的困難。226號五六十平方米,加上醫院補差分配三四十平方米,老老小小聚在一起五對夫妻加上孩子,如何是好?岳父、岳母這兩位大知識分子一咬牙,決定自己花錢,在226號院子里蓋房子。兩個建築工程隊聞訊趕來,搶著要包工,出價卻一個比一個低,明擺著就是想幫忙。岳父對我說,他們掙點錢不容易,只要活幹得好,錢多給點,比欠人情好。處事能如此看得開,我遇到過的,只有岳父這樣的大好人。

八十年代前期,是岳父、岳母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全國範圍的階級鬥爭結束了,階級成份取消了,右派平反了。從五十年代開始,三十年來,壓在岳父家人精神上的奇恥大辱,終於冰雪消融了。岳父和岳母,雙方的兄弟姐妹加起來有十幾對,分散在全國四面八方,紛紛從雲南、四川、上海、北京、濟南、杭州、淮南、泰安、長春等地向雞西集結,看望已年過八十的老父、老母。所有北上團聚的親人,都在哈爾濱市中轉換車。岳父、岳母對弟弟妹妹們的親情,弟弟妹妹們對岳父、岳母的仰慕敬愛,超出了我的想像力。開始,我還不太理解,兄弟姐妹之間,分別幾十年,怎麼會一下子潮水一樣涌了上來。很快我就明白了,這是壓抑了幾十年的親情,終於得到了釋放。天各一方几十年了,面對面叫一聲二哥,大姐,是多麼不容易。那股親情,完全發自彼此的心中。

那幾年的夏季,解決南來北往的卧鋪車票,成了我這個工作在省城的女婿的艱巨任務。當時的鐵路交通,卧鋪車票一票難求,甚是奇缺。連續不斷的訂購卧鋪,我動用所有機關老同學的關係,經常還是一籌莫展。為了長輩們能不坐十幾小時的硬座,最後的辦法,就是大半夜去火車站南崗預售票處,與票販子們一起,搶每天僅有的幾張卧鋪車票。好在年輕力壯,總能一馬當先。

有文化的家庭,表達親情的方式,也是有文化的。自從有了錄音機,岳父、岳母就開始組織全家老老少少開家庭文藝晚會。岳父自己主持,帶頭說學逗唱,娃娃也加入,給老人拜壽,詩歌、獨唱等等,都一一錄音,然後,寄給大江南北的親人。大江南北的親人,也一一效法,錄下他們的節目,反饋交流,年年如此,人才輩出,親情洋溢,一浪接一浪。

岳父、岳母是熱愛生活,卻極少享受物質生活,艱苦樸素,從不講究吃穿,更注重精神生活文化生活的那種高級知識分子。在這個家庭里,很早就有一個蘇聯製造的「愛國者」120黑白照相機。父子都是攝影高手,自己製作放大機,自己設暗室沖洗膠片、放大照片。在收音機剛開始普及的六十年代,他們就有了電唱機。七十年代末,錄音機、黑白電視機、彩電等進入家庭,他們都是走在前面的。在添置20寸彩電時,我曾建議,等幾個月再買,市場價格就會大跌。岳父說,買就買好的,多用一天最先進的東西,就多享受一天現代生活。這樣的消費觀念,應當說是比較開放現代的。這話說過沒幾年,岳父就突然走了。我後來常想,幸虧岳父當時這樣做,才多享受、早享受到了一些先進的東西。

岳父是多才多藝的,除了說相聲、唱歌、變魔術等文藝特長,還喜歡象棋、圍棋。雖然難得有時間對弈,他的愛好還是影響了子女。岳母的老父和三個弟弟,也都是圍棋高手。在那個很少有人懂圍棋的年代,這個家庭高雅的文化氛圍,在雞西這個不大的城市,可以說是一枝獨秀。

岳父還有個特長是游泳。小時候,岳父的家鄉有條河。在那條河裡,岳父練就了好水性。在南京上大學的時候,經常去長江大風大浪里游泳。到了東北,夏天很短,一年裡能游泳的日子沒幾天。所以,星期日一有好天氣,岳父就帶家人找地方游泳。他還是醫院游泳活動救生隊的主力。有一次,岳父去一個水庫游泳,有一人遇險。岳父奮力衝過去,把那人救上岸,引來圍觀眾人的歡呼。他的這方面天賦,可能隔代遺傳給了外孫、外孫女。在美國、加拿大,游泳條件很好。外孫、外孫女都成了真正的游泳健兒。

岳父喜歡用先進的電子器具。有一次,我買到兩把相同的新型電動剃鬚刀,送給岳父一把,我自己留用一把。岳父是有名的大鬍子,鬍鬚不是一般的粗壯。看到他特別喜歡那把電動剃鬚刀,走哪帶到哪,尤其是刮鬍子時那種享受的神情,我也有一種難得的滿足感。我拿定主意,下次出國去俄羅斯,一定帶回個岳父更喜歡的剃鬚刀,俄制小電機質量好,可以用許多年的。沒想到,這個願望,再也沒有機會實現了。我手裡的那一把,成了永久的紀念品。

四世同堂,雙方老人健在,孫子輩相繼出生,弟弟妹妹們川流不息的來訪團聚,是岳父、岳母最開心的時光。然而,世間美好的一切,總似曇花一現,如同滿天的焰火最後一次噴放,絢爛多彩,難以為繼。

岳父的老母親,最先告別人世,終年84歲。岳父的老父親,飽經風霜的一代英文海關奇才,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依然老驥伏櫪志在千里,整日埋頭於將《紅樓夢》詩詞翻譯成英文。終年90歲,仙逝於1986年。 

接踵而來的打擊,更是完全出乎於意料之外。1988年春,岳母的老父、老母離開雞西,南下杭州,等待40多年未曾見面的弟弟從台灣繞道美國歸來探親。喜從天降,兄弟重逢。岳母的娘家,相傳是漢丞相張良的後人。七個兄弟姐妹,全是共和國成立前後的大學畢業生。得知叔父回國探親,張家上下喜氣洋洋,翹首以盼大團圓。不料,就在弟弟要到杭州的那天早上,岳母的老父親由於過度興奮,腦溢血突發。剛護送老父、老母南下回來的岳父、岳母,再度趕赴杭州迎接大叔公,正在路上。得知出事的消息,下車就直接趕往醫院。連續往返長途跋涉,再加上三天三夜不休息,一直守在醫院床頭,岳父心力憔悴,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兄弟重逢,變成了老弟海外歸來奔喪。這個人間大喜大悲的轉換,對岳父、岳母的打擊,來得格外突然,格外難以承受。當岳父、岳母陪伴姥姥從杭州歸來時,已是夏季。年近90歲的姥姥,似乎精神狀態比岳母沉靜。看到面色如灰的岳母,我本來想藉助於《易經》算一卦,開導開導老人。可是,萬沒有想到,八八六十四卦,偏偏抽中了坎卦。卦辭是:「三歲不得,凶。」「凶三歲也」。嚇得我心頭一冷,什麼都不敢說了。這種大不吉利的卦辭,從來沒抽到過,不能信。

或許真的是生死有命,在劫難逃,上天自有定數。就在坎卦即將過期時,岳母最小的七弟,岳母老父最愛的小兒子,杭州大學中文系的教授,54歲,竟因腦癌不治,追隨父親而去。

誰都想不到,凶三年,最大的劫難,竟然應在岳父身上。岳父的身體,一直是健壯的,做十幾個小時的手術,從來不說累的。按照父母長壽的遺傳基因,活過八九十歲,通常該沒有問題的。他的三弟,如今已年過九十,依然健在。

1990年,岳父得了腎結石。省內醫院的碎石技術,效果並不理想。比女人生孩子還要難忍的自我排石的痛苦,折磨得岳父元氣大傷。禍不單行,由於多年積勞成疾,加上身體素質下降,下半年在體檢時又發現了肝臟異常。

要強的岳父,對自己的身體過於自信。冬季短期休養后,感覺略好,就打電話通知醫院,安排3月5日出專家門診。病人早就排滿了。他心裡著急,總是想著病人。

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就在準備出診前,岳父突然大量便血。送醫院后確診為肝硬化門靜脈高壓出血。類似這種險惡的門靜脈出血病情,在雞西礦務局總醫院這類地方醫院,止血手術除了岳父,其他醫生鮮有把握。情況緊急,別無選擇,岳父向手術團隊仔細講解有關技術細節,叮囑同事們不必緊張。然後,平靜地躺在自己奮戰了一輩子的手術台上。

手術團隊盡了最大努力,但回天無力,沒有成功。就在岳父陷入昏迷之際,我們一家從省城趕到病床前。當女兒告訴父親,我們回來了,自己去美國進修的申請已經批了。岳父最後點了點頭。他支持女兒出國,臨終前聽到了好消息。

1991年3月5日夜,岳父走完了他的大愛人生。原定的出診日,變成了永別日。已經排滿的候診病人,再也見不到他們的李主任了。到了這一刻,我對上蒼保佑的信賴崩潰了。為什麼這麼好的人不長壽,為什麼要一凶再凶、連凶三年啊?難道是岳父治病救人太多,得罪了閻王,傷了自己和至親至愛的陽壽嗎?真的太無情了呀!

岳母外表看上去單薄瘦小,弱不禁風。生活在一起,我才逐漸理解,岳母是一位內心強大,性格剛毅,又善良聰慧,為人做事像她的正楷字一樣,極為端莊認真的女中豪傑。

愛之愈深,失之愈痛。在連續失去三位至親最愛的打擊下,岳母的堅強,讓家人內外受到震撼。

作為子女,都理解父親突然病故時,人生路上形影不離的母親內心的慘痛。雖不說,但其實都盼著她能大放悲聲,把內心的痛釋放出來。可是,岳母就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靜靜地不出聲音。岳父的葬禮,也怕受不了沒到場。當長長的送葬隊伍經過家門的時候,五樓陽台的玻璃窗後面,岳母靜靜地站在那裡,為老伴送行,彷彿是一座石雕。

從那一天起,家裡人就很少在母親面前談論岳父。特別是每年3月5日,岳父逝世紀念日,岳母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她把對岳父的思念,幾乎完全封閉在心裡。此後的26年裡,她寫了許多日記、張氏家族和李氏家族的回憶等等。儘管充滿了對岳父的深切思念,但就是不寫她與岳父共同走過的歲月。我曾經非常想知道他們的故事,想寫一篇關於他們的文字。可是,因為擔心碰到那跟敏感的神經,引發一場無法收拾的悲傷,所以,一直不敢問,不敢寫。做子女的,讓老人開心,避免老人傷感,是孝道的底線啊。

為了讓岳母儘快走出悲傷,在92年出國后,我們立即著手為岳母辦理來美國探親。因為當時收入極其微薄,好不容易籌夠了銀行存款,不到一年,就辦好了岳母的探親簽證。93年秋,岳母終於踏上美國的土地。當年她和岳父曾經憧憬過美國留學夢,被國共內戰毀掉了。如今,她一個人來了,真是百感交集。

岳母先後來美國、加拿大四次。為了往返照顧便利,我們幫助老人申請並獲得了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楓葉卡。岳母在北美,除了走走看看,領略美國、加拿大美好的自然景觀和風土人情,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手抄紅樓夢,記日記,教外孫、外孫女中文,爭著做飯,收拾家務。岳母年輕時,全身心投入工作,沒有時間做家務,但是,晚年卻成了烹調行家裡手。岳母幽默地說,我是學化學的,做菜是小意思。她記的移民生活日記,內容詳實,洋洋洒洒,頗有文采,有好幾大本,足可以整理髮表。記日記的習慣,一直堅持到92歲。小字寫不來了,就用毛筆寫大字。她的老母90歲日記,一日接一日,如同鋼筆正楷字帖,真實生動地記錄了一個老人的內心世界,完全可以原封不動發表。

岳母四個子女,小時候,基本上都是姥姥、奶奶用麵糊糊喂大的。看到麵糊糊喂大的四個子女,個個不糊塗,個個成才,年過九十的老媽感到非常欣慰。岳父臨終前和岳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們很幸運,因為我們的四個孩子都很爭氣。大女兒繼承了母親的專業,化學工程師,化驗室主任退休。大兒子是腦外科專家。二女兒是中醫博士美國一醫學院教授。小兒子是泌尿科專家。孫輩也都健康成長,事業有成,工作生活在國內和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有的正在讀博士、讀大學醫學專業。

岳母晚年,得到兒女們的精心照顧,特別是大女兒退休后,精心照顧老母親的飲食起居。老人家幾乎沒有享受任何國家離退休醫療福利,所有營養保健品,都是兒女親人們寄來的。她和岳父一樣,一輩子不為國家、社會增加負擔,但求貢獻,不求索取。

2016年夏,我回國探親。91歲的老岳母精神尚好,有說有笑,每日還能寫毛筆大字日記。但是,明顯衰老瘦弱的身體,令我情不自禁感到酸楚,儘可能說些讓老人家開心的趣事。心知萬里迢迢,再見老人一面,恐怕已是奢望了。

到了10月,微信傳來岳母身體不好的消息。四個兒女,緊急從美國、青島、深圳趕回雞西老母身邊。自從岳父去世,時隔四分之一世紀,兄弟姐妹四人總算同時聚在一起,圍坐在老母身旁,共度難分難捨的歡樂時光。老母用毛筆大字,寫下「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們要好好的」。並鄭重其事地寫下後事從簡的遺囑。

天隨人願,這一次,由於母愛與子女的愛形成了合力,老岳母神奇地擺脫了死神的糾纏,走出了生命垂危的困境。老岳母的母親,是97歲去世的。看到老岳母重新精神煥發,活動自如,子女們滿心歡喜,唯願老人家能像上一代一樣健康長壽。

本想春暖花開之時再探親團聚,不料,2017年1月中旬,微信再次告急。這次比以往都危重,老人處於多器官功能衰竭狀態。青島、深圳兩兄弟,立即訂好飛機票,預計1月15日星期日傍晚到家。正值周末,我們在美國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守著微信,等待最新消息。時間變得幾乎停滯,一秒一秒地前行。所有家人,都盼著老人能夠堅持,堅持到兩個兒子和國內的外孫女到家。

美國的星期日清晨,微信傳來兩個兒子與老母親擁抱的照片,外孫女也到了。母愛的力量,使老岳母終於堅持到看見了兩個兒子和外孫女。她的眼裡,閃爍著非同尋常的喜悅,那是母親見到兒子和親骨肉時,唯有至愛才會放出的奇光異彩。看到老岳母精神狀態這麼好,兩個醫學專家也到家了,我長出了一口氣,感覺可以小睡一會兒了。

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睜開眼睛就打開微信。難以置信的噩耗已傳來。國內晚九時左右,當兒子端來溫水,給老媽洗腳時,母親似乎非常享受兒子的愛,不知不覺進入夢鄉。不一會兒,竟喃喃自語:「你爸來了」。幾分鐘后,安然長逝。岳母對岳父封藏在心底的那份愛,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再次迸發出來了。彷彿是期待已久的重逢,如願以償了。

心痛的感覺,無以言表,熱淚奪眶而出。在微信李家群里,我打下一句回復:「最傷心的結果,最圓滿的結局。」

縱觀李光華、張麗珊波瀾起伏的大愛人生,他們的人生價值,猶如和氏壁,飽經磨難,愈加光彩照人,堪為傳世之國寶。他們的高貴品格,猶如他們珠聯璧合的名字光華麗珊,像海底瑰麗的珊瑚,光華閃爍一樣,深藏不露,難得珍貴。

如果說世界上有人生來就是以受苦受難自我犧牲為樂,見到好處不伸手,那就是李光華、張麗珊。他們辛辛苦苦兢兢業業奉獻了一生,除了精神財富,並沒有給子女後代留下數量可觀的金錢。當年岳父臨終時,留下的畢生積蓄是三千元人民幣,大部分是平反落實政策補發的工資。四個子女各留六百,岳母留六百作為紀念。作為老人家的心意和紀念,岳母遺囑,也把多年積攢的退休金,留給自己的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每人一萬元人民幣。

不為金錢所累,不為虛名所累,低調做人做事,從不沽名釣譽。岳父、岳母的人生,其實是很瀟洒的,是跟著自己內心的感覺走的。至少三次大的放棄,令人嘆為觀止。

第一次就是毅然決然放棄南京鼓樓醫院和南京大學化學系的工作,哪裡需要哪裡去,哪裡艱苦哪安家,自己跑去支援東北邊疆建設。這種自我犧牲,在世人眼裡,代價太大了。似乎影響了兩個人自己的前程,也影響了後輩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然而,從抗日烽火中走過來的那一代科技精英,他們熱愛祖國、報效民族的情懷,不是常人能夠容易理解的,也不是和平年代成長起來的後人輕易能體會到的。他們是在日寇狂轟濫炸中逃過難,在艱難困苦飢腸轆轆中求知求學的熱血青年,是為了祖國和民族,可以視死如歸的一代。他們是自覺自愿哪裡需要哪裡去,哪裡艱苦哪安家的。只要能為祖國、為民族百廢俱興出力做事,他們是隨時準備貢獻出一切的。這樣的一代科技精英,他們的自我犧牲精神和覺悟,是相當可敬可佩的,是了不起的。他們完全擺脫了都市化觀念的束縛,是對大都市毫不留戀的創業者,是國家、民族的脊樑。

第二次是放棄辦理離休待遇。岳母是建國前參加革命的,在中央大學畢業參加了中央組織部在上海組織華東革命大學政治學習班,同學中只有她一人沒有辦理離休。因為她是自己去的東北,參加工作時間需有人證明。上世紀八十年代,要找個同學證明,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可當時還是省人大代表的岳母說了,錢是身外之物,退休就退休,我要那麼多離休待遇幹什麼。一輩子都為國家做貢獻,老了還和國家斤斤計較離休待遇,多沒意思啊。愛國奉獻不唱高調,吃虧不言心裡坦然,岳母就是這樣,心甘情願替國家節省了三十多年的離休待遇,放棄一筆不小的離休金。

第三次,放棄加拿大永久居民楓葉卡。女兒為母親辦好了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可以享受加拿大老人待遇,安度晚年了。這是許多國內老人夢寐以求的。可是,岳母要回國,落葉歸根,故土難離,所有的加拿大老年福利待遇都放棄了。許多人覺得可惜,看不懂。其實,想想很簡單。老年的岳母,感恩懷舊情結很重,常常回想起雞西人當年對她的幫助。五十多年前,一個大雪之夜,岳母推著嬰兒車,接兩個孩子回家。稍不留神,連人帶車滑進雪溝。一個不相識的路人,幫她把車拉上來,又頂風冒雪把她和孩子送回家。還沒等她說謝謝,就消失在雪夜裡。這件往事,岳母不止一次地提起,感慨當年雞西人的淳樸善良,遺憾連句謝謝都沒來得及說,名字都沒問。一輩子生活在祖國、生根在雞西,老人家與祖國和雞西、雞西人,結下了深情厚意。像老伴一樣,把骨灰撒在穆棱河裡,完全徹底地把自己留在雞西,不能客死異國他鄉,這種不可動搖的信念,別人理解不理解,都無所謂的。楓葉卡,放棄就放棄。岳母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做了。子女除了理解,還能說什麼呢?

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思索,是什麼力量,能在人生的驚濤駭浪、曲曲折折中,鼓起岳父李光華和岳母張麗珊那不落的風帆?

能找到的答案,就是高貴的精神信仰。岳父和岳母從來不談主義。但是,他們是真正有高貴精神信仰的人。在他們的內心深處,有一顆仁愛善良的種子,生了根,不斷成長,最後長成參天大樹。

當年,樸實的雞西民眾說,李光華是華佗、菩薩轉世。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在岳父、岳母看來,並不難。言不由衷,做違心的事,對他們來說,比登天更難。與世無爭,沒有利益衝突,沒有仇人,沒有敵人,沒有抱怨,沒有不滿,有的只是對所有人真摯的愛和關懷。

靜靜的穆棱河,流經雞西,繞過壯美的雞冠山,默默無語,一路向東,奔向太陽升起的地方。

或許是被大愛所感動,穆棱河有意成全李光華、張麗珊的情意,就在岳母骨灰來到穆棱河畔的時候,神奇出現了。數九寒冬的北國,百里冰封的穆棱河,竟有流水潺潺。天助大愛伴侶。在當年岳父骨灰撒放處,岳母的骨灰撒入同一段河水。岳父想必會在某個地方微笑著,迎接岳母的到來。那是他們早就約好的圓滿歸宿。兩個相愛無私的靈魂,一定會相遇重逢的,那個美麗的地方,就是天堂。

中華民族發展的長河,不會由於任何英雄豪傑和科技精英的逝去而停頓。每個人都不過是一朵浪花。李光華、張麗珊那一代科技精英忍辱負重造福一方,哪裡艱苦哪安家,已成為昨天的故事。但他們高貴的精神信仰,完美的人生品格,將永遠激勵後人。如果天下有才能的人,都能向他們那樣,懷有公益造福之心,不計個人榮辱,甘於犧牲奉獻,吃苦耐勞,無怨無悔,我們這個民族,就會充滿大愛、充滿活力、充滿希望。

岳父李光華曾經救治過的成千成萬患者,多數已不在人世。知道李光華這個名字的雞西人,也越來越少了。但是,那成千成萬患者的後人還在繁衍延續,還在開花結果。李光華、張麗珊的大愛功德,依然在恩澤雞西人的子孫後代。 

正在走向現代化的雞西市,建立了一座穆棱河公園,是人們休閑、旅遊的好去處。在穆棱河公園,有一面石刻浮雕,圖案取自李光華斷臂再植手術。許多人常常駐足於這面浮雕畫面前,緬懷曾經創造輝煌奇迹的一代科技精英。

1994年,我的下屆校友,黑龍江大學中文系78級朱女士,創作了一首讓我岳母不覺淚流的詩歌《光華照礦山》,歌頌李光華的高風亮節。看到最後一句:「讓你的光華永遠照亮百里礦山」,我的岳母被深深打動,忍不住讚歎說:「這首詩寫得太好了,讀著它就好像看見了我的光華。」

在老岳母去世的那一天,我情不自禁地寫了首《七律:追思岳父母李光華張麗珊》,全詩如下:

金陵一見良緣定,

中大苦讀兩棟樑。

共赴邊城千里雪,

同披陋室半斤霜。

神刀去病接斷臂,

精化析煤驗地藏。

主任造福碑永在,

高工賢助美名揚。

婿:海濤

2017年1月15日作於美國紐約州

 

註:本文得到了李光華、張麗珊子女們的鼎力支持和參與,基於大量詳實珍貴的史料、照片,精心提煉而成。全文共一萬九千言,九個部分,寓意「永久的思念」。




高興
7

感動
1

同情

搞笑

難過

拍磚
1

支持
28

鮮花

剛表態過的朋友 (37 人)

發表評論 評論 (85 個評論)

回復 8288 2017-2-24 04:33
找個出版社吧
回復 qxw66 2017-2-24 04:55
厲害,是不是和陳中偉差不多了?
回復 tea2011 2017-2-24 05:05
感動……
回復 fanlaifuqu 2017-2-24 06:01
字字深情含淚!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7:44
8288: 找個出版社吧
是不是太長了呀?出版社又會嫌短的。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7:49
qxw66: 厲害,是不是和陳中偉差不多了?
陳中偉是斷腕再植,早一年。我岳父是斷臂再植,晚一步,很多新突破。雞西與上海的醫院,設備條件差太多了,簡直沒法比的。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7:52
tea2011: 感動……
多謝分享。有些情節,確實不平常,想起來心情就難平靜。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7:53
fanlaifuqu: 字字深情含淚!
多謝翻老理解。
回復 kjren 2017-2-24 07:56
非常感人! 應該出版。
回復 tea2011 2017-2-24 07:56
矯海濤: 多謝分享。有些情節,確實不平常,想起來心情就難平靜。
老一輩的經歷不容易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8:00
kjren: 非常感人! 應該出版。
多謝理解。也許有人會說,那年代的人太傻。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8:03
tea2011: 老一輩的經歷不容易
整個那一代人,都不容易。多艱苦啊,有許多能幹的人才,還得忍辱負重。
回復 tea2011 2017-2-24 08:04
矯海濤: 整個那一代人,都不容易。多艱苦啊,有許多能幹的人才,還得忍辱負重。
是的,是的-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8:13
tea2011: 是的,是的-
如果在美國、加拿大,這些事情恐怕都不會發生。憑那麼好的技術和能力,能發展到什麼程度,不用想,都知道。不過,沒有那一代的努力、犧牲和培養,也沒我們的今天。所以,咱們得珍惜現在,別忘了本,懂得感恩。哈哈,有點憶苦思甜的意思啦。
回復 tea2011 2017-2-24 08:15
矯海濤: 如果在美國、加拿大,這些事情恐怕都不會發生。憑那麼好的技術和能力,能發展到什麼程度,不用想,都知道。不過,沒有那一代的努力、犧牲和培養,也沒我們的今天
是這樣的……
回復 Lawler 2017-2-24 09:11
不僅有敬佩、還有嘆息!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09:25
Lawler: 不僅有敬佩、還有嘆息!
從忍辱負重說起,就是有感而發。國人,包括我岳父岳母這個層次的科技精英,一輩子太不容易了。
回復 秋收冬藏 2017-2-24 09:56
老兩口這一輩子,果然是大愛人生,令人敬仰。
回復 矯海濤 2017-2-24 10:05
秋收冬藏: 老兩口這一輩子,果然是大愛人生,令人敬仰。
多謝。過去的說法,大概就是積善成德,一輩子做好事,做善事。做人有原則,活得認認真真。
回復 平凡往事1 2017-2-24 11:56
感動!

facelist doodle 塗鴉板

您需要登錄后才可以評論 登錄 | 註冊

關於本站 | 隱私權政策 | 免責條款 | 版權聲明 | 聯絡我們

Copyright © 2001-2013 海外華人中文門戶:倍可親 (http://big5.backchin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程序系統基於 Discuz! X3.1 商業版 優化 Discuz! © 2001-2013 Comsenz Inc.

本站時間採用京港台時間 GMT+8, 2024-3-27 12:22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