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只要小薇出門,因為山路的漫長,從來沒有指望過中午能回家吃飯,都會是一走就是一整天,扔下孩子和小薇媽在家。
小薇媽自從跟著女兒過來,她從來沒有抱怨過一句吃不慣飯菜,她寧可不吃也不說不愛吃或者說不好吃。每次全家有機會出去吃飯,她都推辭說這不舒服那不舒服的,要求留在家裡照顧寶寶,小薇知道她其實是怕小薇花錢。小薇媽常說,反正孩子還在吃奶,不用大動灶火做飯,她在家對付對付就是一頓,何苦去花那額外的開銷,還要付小費。別小看這幾個bucks那幾個quarters的,大錢不都是這些小錢攢出來的么?美國食品這麼便宜,攢吧攢吧幾十塊就能上超市買回肉蛋奶來,這多實惠!
還有一個原因,她還特別在意自己不做小夫妻的電燈泡,總希望邁克爾和小薇兩個人能夠和好如初,好好過日子。她從來不在背後說挑撥的話,還總勸小薇想開點,一切都會好的。
原來很注重自己形象的小薇媽原來是一頭燙髮, 等頭髮長到捲兒都順了的時候,她考慮到要重新燙頭。小薇要邁克爾領她去了美髮沙龍,可是到了那裡,看了價目表,尤其是燙髮都要上百的時候, 小薇媽二話沒說,立即叫邁克爾回家。回來就讓小薇給她剪了個直短髮,還對小薇說:「你就剪吧!剪啥樣都不怕,我已經做好了當『星期五』的準備了。」
當小薇媽說到當」星期五「的時候,小薇忍不住笑噴了。邁克爾卻一臉茫然,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麼。知道邁克爾聽不懂中國話,小薇媽瞟了一眼邁克爾,看他茫然的樣子,再看了小薇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了這樣一句讓小薇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話:「就精神層次方面來說,老美是高攀咱們家了。。。」
自從來到美國,家裡的水電帳單一切開銷都是邁克爾和他爸爸在付,出門在外花錢也都是刷卡。原本小薇就是個不願意操心的人, 對於理財一竅不通,不相信股票,也不關心其他投資。在中國工資拿到手裡都是直接交給父母,需要就管他們要。來到這裡, 提到經濟問題,小薇除了問過邁克爾一次還剩多少錢,就再也沒有過問,偶爾就是買菜寫個支票,僅此而已。
所以,邁克爾到底每個月掙多少錢,到底還剩有多少積蓄,小薇都一概不知。可是她最不能容忍的是邁克爾的大手大腳和驚人的浪費。
邁克爾是叼著金湯匙出生的,從小到大,從來沒缺過錢,就像他老爸威廉形容的那樣:「He thinks the money comes from the tree!」
小薇說過把邁克爾扔在冰天雪地,深山老林,荒島孤嶺都不擔心他生存,因為他的野外生存能力特彆強。但是如果你讓他生活在一個沒有完備配置的環境里,他卻一天都生存不下去。
比如洗衣機壞了,他就不知道手也是能用來洗衣服的;周圍沒有乾洗店熨衣服,他就不知道買一個熨斗回來讓小薇熨,而是一定要寧可多跑一個多小時到另一個小鎮的乾洗店去熨;洗菜沒有過濾的濾網,就不會洗了,非要等到濾網買回來才會洗,等等,不勝枚舉。
曾經的榮華財富已經不在了,15塊錢一個小時的工作才能有多少收入,可他還是保持著一副公子哥的派頭。外出吃飯很少吃快餐,都在正式的餐廳里,從配菜到主菜再到飯後甜品一樣不少,每次下來都要最少七八十塊錢。
小薇心裡算計著,這七八十塊錢夠一家人買菜自己做吃好幾天的。更讓小薇和小薇媽看不慣的還是浪費,比如一隻整雞,除了胸脯,其他帶骨頭的地方統統扔掉,包括大腿和翅膀,也不問問別人是不是還可以吃。超市買cheese就是大袋買,然後放在冰箱里壞掉。柜子里堆滿了罐頭食品,買完了就忘,忘了還不斷買。為這事,小薇不知道說過他多少遍,可他還振振有詞:「反正住這裡說不定哪天被困了,這些正好做為儲存食物應急呢。」
小薇和小薇媽做菜一個馬勺就夠煎炒烹炸了,她們倒不希望對他那麼苛刻,可是他一樣工具都不會含糊,大鍋套小鍋,大玻璃罐子套小玻璃罐子,從Grill到BBQ的工具一樣都不少,全然沒有考慮過他們在這個家還能住多久呢?不精簡東西準備搬家,反而跟耗子搬家一樣,把東西一樣一樣往這棟房子里拖。
每天,小薇都要看著這些盆盆罐罐發愁,真正犯愁的是小薇媽。
她知道小薇又懷孕的時候,更多的是愁眉不展。這小安吉一個都已經忙得團團轉了,最近的醫院都要開車高速一個多小時,等她走了,上醫院做個檢查都不再是容易的事情了。小薇媽想像著小薇一邊大著肚子,一邊還要抱著不會走路還吃奶的小安吉。
生的時候萬一有什麼意外,還沒到醫院,生路上怎麼辦?連個中國超市都沒有,坐月子怎麼做?小薇媽愁得思前想後的,就對小薇說:「要不我把安吉兒帶回國吧。你們又要出去找工作,又要準備搬家的,帶著個娃還能做什麼哦?你們不放心食品,怕污染,我們專門給安吉兒買有機食品;不放心水,我回家跟你爸商量買個那種最高級的什麼離子凈水器。周圍的小學,學習班什麼的有的是,把安吉精心培養。等孩子上學了,我們再把孩子送回來。你看咋樣?」
小薇聽老媽想得如此細緻和周到,真沒啥可挑剔的。 但是她知道小薇媽說了等於沒說,因為邁克爾是絕對不會把孩子送給別人代養的,grandparents也不行。
他常說:「我們美國人不像你們中國人,生孩子是給老人生的,生完老人給養,我可不答應。 」
小薇說:「綁在一起是死,為什麼不嘗試著分開找活路呢?」
邁克爾說:「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比我們困難的人多了,難道都不自己養孩子了?」
小薇雖然知道說服邁克爾希望渺茫,但是都到這個走投無路的時候了,還是準備試著溝通一下,或許邁克爾會點頭同意呢。
當邁克爾得知他又要做爸爸的時候,欣喜若狂。他找到了合適的機會給老爸威廉打了個電話,希望能緩解父子之間的關係。果然,邁克爾告訴老威廉,他要有第二個孩子了的時候,老威廉很吃驚說:「啊?真的?你真是productive啊!」但是也難掩高興。
看當時大家氣氛都挺高漲,小薇就提了這個小薇媽的建議,邁克爾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竄老高:「你和你媽天天在一起說唧唧咕咕說中國話,就是背著我商量什麼鬼主意還怕我聽見吧?幹嘛?想把安吉兒和我分開?我告訴你,我還是那句話,你想上哪去都可以,孩子留下,包括你肚子里的這個。」
臨了他還說一句:「我會儘快給你媽媽改機票日期和地點,讓她早點走吧。我很喜歡她,但是 我還是不希望她和我們在一起生活。」
小薇在心裡默默地念:「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強忍住眼淚,小薇掙扎著站直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不勞您大駕了,您那點錢還是留著給自己應急吧。我今晚就給我爸打電話,讓他匯錢過來,給我媽改在最快的日期里走。不過你給我聽好了,從今往後我再不提回家,我也不提和你離婚,我 哪裡也不去!我就要陪著兩個寶寶,養它們,教育它們,直到它們長大。今天你是如何對待你的老父親,如何對待我母親的,我就教他們將來如何對待你!」
小薇說完就進了母親的房間,撲在媽媽懷裡哭,說「媽,我太對不起你了,讓你受這麼多委屈,我給你改簽機票你回國吧。 」
小薇媽問:「怎麼了怎麼了?他又胡說八道些什麼了?」
小薇當然不能說實話,這多傷老人的心哪。於是她說:「他就是不想讓你帶孩子回國,還胡攪蠻纏。」
小薇媽說:「嗨,他不就是那樣的人么?不帶回國就不帶吧,你別和他生這麼大氣。你看你,氣性還這麼大,不顧大的難道還不顧那肚子里小的?」
小薇媽當著小薇面跟沒事似的,等小薇回房間了聽見小薇媽給國內的小薇爸打電話在哭,那壓抑的哭聲在小薇這邊聽來,就跟有人拿把小鋸在一下下地拉著她的心。曾經有一句爛大街的歌詞:『心痛得無法呼吸』,那一刻小薇才知道這歌詞寫得多經典啊……
自上次談話之後,小薇就真的不再和邁克爾說話了。小薇也給自己的媽媽下了命令,無關孩子的事情,不許和他說話。
這下,每天邁克爾下班回家,昔日不和諧但是還算熱鬧的家現在可以說冷冷清清。沒有人給他做飯,也沒有人給他準備第二天的午餐。別說他不喜歡的中餐沒有,連鍋碗瓢盆都刷得乾淨凈,讓他連顆油星兒都撈不著剩。
住的這個地方小薇也終於發現了一個好處,就是連個餐館都沒有,總不能每天吃頓飯就跑出一個小時進城裡吃吧?如果小薇不給他做,他就必須自己做,否則就餓肚子。
早晨起來,沒有雞蛋也沒有了bacon,他就給自己做最簡單的三明治連吃再帶飯。沒有人給他洗生菜,切西紅柿,準備小零食了。生菜沒人給洗,他就也不洗了,撕下幾片葉子夾進麵包,再抹點醬就裝飯盒裡。等下班回到家,還是什麼熱乎吃的都沒有,他就坐在沙發里,把中午吃剩的那一半三明治拿出來,獃獃地捧著個破飯盒子繼續吃,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小薇這個時候在樓上往樓下看,發現坐在沙發里的他在這短短的時間裡衰老得厲害,頭頂中間的頭髮都開始脫落髮亮,小薇心裡並沒有湧起一絲報復后的快感,反而隱隱做痛。這還是她的那個在中國機場里第一次見面給她戴上了婚戒給了她承諾的「傳奇」嗎?她還是那個在踏上美國的土地之前,發誓要一輩子愛他的小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