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邁克爾與朋友合夥經營著一家很大的釀酒廠,小薇去參觀過幾次,印象最深的不是工廠的規模和神奇的釀酒工藝,而是邁克爾的助理——麗貝卡。麗貝卡的容貌平平,可是擁有一副如夢露般嬌小玲瓏的身材,在美國要麼過於粗壯肥碩,要麼不男不女上下一樣粗細竹竿樣的女子當中,襯托出她的誘人的曲線和難得的精緻。曾經在大學里對心理學產生濃厚興趣,並通過鍾鎮業的往事,深入研究過卡耐基人性的優點弱點的小薇,憑藉一雙能將人看透的眼睛,本能地感覺到麗貝卡與邁克爾關係的不一般,這是一種女人的直覺,也是小薇曾經的經歷鍛鍊出來的第六感,小薇相信這種感覺,心裡一沉,但是她保持了沉默。
邁克爾一一給大家介紹了小薇的身份之後,每個人都發自內心地說:Congratulations! 唯獨麗貝卡不但連一絲笑容都沒有露,也沒有說一句恭喜的話,反而用一種幽怨和敵視的目光瞟了小薇一眼,那個眼神讓小薇感到徹骨的寒冷。小薇一邊不動聲色地也和大家打著招呼,一邊暗中觀察邁克爾的表情。邁克爾看到麗貝卡的反應后,表情也非常不自然。他走到麗貝卡的身邊,俯下身子在她的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這個時候,麗貝卡才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和小薇說了聲:Hi!
小薇在回來的路上一言不發, 難道自己極度要珍惜的感情就這麼不堪一擊么?這麼輕易地就發現純潔的背後如此骯髒。失望,失望到極點就是害怕。 她害怕,害怕到恐懼撅住自己的喉嚨,難以發聲。
開車的邁克爾像往常一樣,溫柔地伸出一隻手要握住小薇的手,被小薇躲開了。他很詫異,問:「為什麼?你怎麼了?」
小薇疲憊地閉上眼睛:「請告訴我你和麗貝卡什麼關係?」
邁克爾很乾脆地回答:「她是我前任女友。認識你之後,我和她就結束了。」
「在一起多久?」
「認識5年,她是一直希望我跟她求婚的,可是我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和她結婚。」
「這麼說,就是保持著性夥伴關係嘍!」
「是!她功利性太強,這樣的女人是不能娶的。她這些年從我這裡得到的金錢也不少,各取所需罷了。」
邁克爾一如既往地坦率,坦率得讓小薇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和邁克爾的相識還有結合是不是過於魯莽和草率。從開始認識邁克爾的時候起,小薇就做好了磨合經營跨國婚姻的準備。對於跨種族跨宗教和價值觀,人生觀等等文化衝突之類,小薇都不覺得陌生。那個時候,交往愉快而且輕鬆,因為小薇的英語一直就沒有放棄過學習,所以在交流上基本無大礙,況且男女朋友,甚至到了新婚燕爾,一切都像初戀情人,看到的不但都是對方的優點,更是最大限度地包容著對方的缺點,甚至是視而不見。這些都讓小薇錯誤地認為全世界人類的情感都是相通的,所謂的文化差異不過是語言不通造成的交流障礙而已,人為地誇大了這種差異。現在小薇終於理解了這種不同文化的碰撞。剛開始到來的那幾天里,小薇就經歷過幾次小摩擦。
每次小薇和邁克爾在家吃完飯,小薇都要主動收拾廚房,飯桌,然後把碗洗乾淨,擦乾放進碗櫃里。邁克爾看見了,不但沒有誇獎她勤快,反而連連搖頭,說:「Vivian, 記住,臟碗要放洗晚機里洗,並且烘乾才可以放進櫥櫃里,否則油膩洗不凈,水擦不幹,就有滋生髒東西的可能。 」有的時候,他可能是怕小薇面子上受不了,就不說什麼了,但是他自己把碗放進洗碗機,洗乾淨之後,還要拿乾淨雪白的毛巾使勁蹭,非要把刀叉碗碟蹭個鋥亮才放進碗櫃里。在德國後裔邁克爾的面前,小薇很慚愧,東方的「中庸之道」遭遇到 西方的「一絲不苟」,相形見絀。還有平時做飯,小薇一雙筷子,連打雞蛋再扒拉炒菜,簡單快捷,省去左一個碗又一個量杯的繁瑣。但是千萬不要讓邁克爾看見,如果看見,又要給小薇重新演示一遍,從打蛋器,到量杯,從錘肉的鐵鎚到去蘋果核的機器,一應俱全地擺滿鍋台。
不過好在,這些都是生活瑣事,無傷大雅,小薇努力去適應習慣,不斷取其精華學習就好了。唯獨在兩性關係上,邁克爾的觀點始終無法與小薇達成一致。小薇始終相信,世界上存在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般含蓄而深沉的愛情。邁克爾從來不認為小薇說的那種感情存在,他認為愛情就是要在一起,不能分開,分開了感情一定是會變淡的,而且愛情一定要有愉悅的性關係,愛是用來「做」的,不是用來電話里「說」的。所以對於小薇的過去那段刻骨銘心的「等待」,他始終不能夠理解,雖然小薇曾經的眼淚讓他心疼,但是他心疼的只是眼淚的本身,而並不是感動。
(第二節)
正是因為曾經有過這樣的摩擦,小薇今天才如此恐懼和害怕,因為邁克爾的觀點,那麼在小薇等待簽證的那一年零六個月里,邁克爾和麗貝卡每天在一起工作,又是曾為滄海,照邁克爾的論調,鴛夢重溫那是很自然的了。想到這裡,小薇的心又開始痛了,她不敢再逼問下去,因為她害怕自己的猜測真的會被坦率的邁克爾證實。
小薇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從前,心痛的時候就會把身體蜷成一團,避免心被再次撕裂。邁克爾慌了,急忙在路邊剎車,他拍著小薇的後背,關切地問:「Vivian,你沒有事吧?」
小薇抬起頭,已是滿臉的淚水,嚇壞了邁克爾。他好像明白了什麼,急忙對小薇說:「你放心吧,自從我答應娶你,我和她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小薇心裡不相信,可是她只能選擇相信,她對邁克爾說:「邁克爾,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什麼時候你不愛我了,就告訴我,千萬不要背叛我。因為我的心會痛死的。」
邁克爾的藍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波瀾,更多的是不解:「死?為什麼要死?Vivian,你聽我說,你如果要我愛你,你就要好好地活著。你活著一天,我就愛你一天。如果哪天你走了,我就會去愛別人。因為生活總要繼續的。」
邁克爾的話聽起來如此溫情和殘酷,可是給了小薇一記警鐘,望著頭腦簡單的邁克爾, 小薇知道繼續深究下去就沒有任何意義,只能含著眼淚默默地隨著邁克爾回家了。
這個麗貝卡成了小薇的一塊心病,她那給小薇留下深刻印象的一瞥,讓已經有點神經質「危機意識」的小薇深感不安,她覺得麗貝卡就像邁克爾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遲早都要引爆,至於是哪方面的引爆,小薇的直覺告訴不了她。幾次提醒邁克爾,辭掉她的時候,邁克爾都說:「她已經為這個公司工作5年了,對業務非常熟悉,如果辭掉她,短期內很難再找到這麼有能力的助手。」
小薇極力說服邁克爾認識到事情的重要性:「她恨你,難道沒有看出來?或者說她更恨我,因為你娶的是我。你不覺得她帶著仇恨在為你工作么?這種帶著仇恨的員工,再有能力也是危險的,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報復行動呢?」
邁克爾不以為然,「她哪裡有那麼大的膽子和能量啊?再說,除非她不想在美國生活了,否則如果她做違法的事情,污點會陪伴她一生,她也別指望以後還能找到工作。」
小薇還想說什麼,邁克爾這個時候露出了他自負的本性,他打斷了小薇要說的話:「好了,公司是我的,出了什麼事情我來擔當好了。你還不了解這個業務,不要因為女人的妒嫉而誤了正經事情。」
突然間,小薇發現邁克爾對她來說是如此的陌生,也許陌生是應該的,短短交往那麼幾個月,了解根本就不夠,然後就成了夫妻,兩地又等待了那麼久,聽起來好像認識2年多了,其實兩個人在一起生活才剛剛開始。小薇在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就像蹣跚學步的幼兒,一切的信息來源和依靠都是邁克爾。邁克爾說什麼小薇就虛心地聽,即使很多抱有懷疑的觀點,小薇也不反駁,因為她要努力去適應一個陌生的社會,邁克爾就是這個社會的主流,適應了他就是適應了這個國家,自己才能融入。所以小薇很多時候,如果一旦和邁克爾發生意見相左,就選擇沉默,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反正邁克爾有錢有地位,出了什麼事他來頂著就是了。可是這一次,邁克爾也頂不住,因為小薇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第三節)
剛剛過完聖誕節不久,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的人們還未正式蘇醒回到現實中的時候,公司出事了,那個叫麗貝卡的女人,不但把公司賬面上的錢都轉移到她的一個空殼公司去,而且還編造了公司做會計假帳等不實故事,給美國國稅局IRS投了一封檢舉信。邁克爾說得對,如果單憑她一個人,確實沒有這麼大的能量,而且也沒有那個許可權能夠把錢提出來,但是邁克爾看透的是女人,卻沒有看透男人。在背後支持麗貝卡的竟然是邁克爾的合伙人里克的養子傑瑞。
在美國的家庭關係中,親屬關係極為混亂,這個是小薇到了美國以後才逐漸了解到的,與曾經在想像當中的美國家庭應該的樣子截然不同。如果中國家族的族譜是一株開枝散葉的樹,那麼西方的家庭族譜則是一張雜亂的錯綜複雜的網。里克不知道傑瑞的親生父親是誰,甚至連傑瑞的親生母親——里克的太太都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不知道這個裡克在酒吧里認識的女人有何種魅力,讓里克接納了還懷著傑瑞的她,並視傑瑞為己出。可惜里克忙於掙錢,家裡的一切就交給了太太。也許有其父母必有其子吧,本來里克的太太就是一個極度愛慕虛榮的人,天天無所事事,除了shopping,就是背著里克偷情,哪裡顧得過來教育孩子,結果這個孩子長大后也遊手好閒,讓里克傷透了腦筋。最後里克忍無可忍,將兩個人掃地出門。後來那個一生濫情頹廢的女人得了癌症,去世前,里克顧及曾經的感情,答應幫她照顧傑瑞,就這樣安排了傑瑞在邁克爾的公司里給找了個職位混飯吃。
嗜財如命的麗貝卡在得知邁克爾跑到中國娶了個中國姑娘,自己逼婚無望時,極度挫敗沮喪。繡花枕頭一樣的傑瑞趁虛而入,兩人一拍即合。傑瑞早就對豐乳肥臀的麗貝卡垂涎三尺,才不顧她比自己整整大了10幾歲的事實,來滿足肉慾上的需求。麗貝卡起初對邁克爾還是抱有最後一線希望,希望在小薇沒有來美國之前,由於距離的關係,邁克爾和小薇之間能夠發生什麼矛盾或者誤會,讓這段異國婚姻玩完。她每天都要禱告,希望奇迹的發生,結果殘酷的事實是小薇的到來宣判她最後一線希望的破滅。
她徹底地絕望了,她恨邁克爾,也恨小薇。每當邁克爾帶著小薇來公司,她看到邁克爾讓小薇坐在他的椅子里,他站在旁邊問寒問暖,她就覺得如果沒有小薇,此時坐在那個椅子里的應該是她,而且邁克爾的身家的一半也應該是她的。妒嫉的毒蟲就會侵入她的大腦,讓她恨得咬牙切齒。
曾經是商學院畢業的麗貝卡從來就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深諳美國的法律和商業操作,她能夠與里克把公司的錢轉移出來,這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做到的事情。小薇知道她一定是從認識邁克爾的時候就早早為自己準備好了後路,利用她是邁克爾助理和女朋友的便利條件,不但能夠自由出入邁克爾的家,而且還有能夠自由出入里克家的傑瑞來裡應外合。美國的金融體系作假太容易了,支票只需簽名即可存取,發票都沒有統一正規的,所以搞採購和對公司體系流程了如指掌的兩個人沆瀣一氣,利用會計審核有一段延後期,達到目的並非難事。
邁克爾防的是麗貝卡,卻忽視了里克那裡還有一個漏洞沒能防住。而且,邁克爾曾經胸有成竹地還說過這麼一句話:「她敢這麼做,除非她不想在美國生活了。」 結果,又一個出乎邁克爾意料的事實是,種種跡象表明,麗貝卡還真就不想在美國生活下去了,她從聖誕節請假去度假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等到公司報警,警方通過出入境紀錄的調查之後,大家才知道這個女人帶著比她小10幾歲的傑瑞潛逃到南美洲頤養天年去了。
(第四節)
雖然邁克爾及時報警,甚至FBI也插手這件事情,但是檢舉偷稅漏稅的信到了國稅局的手裡。稅務部門是不管什麼在逃的犯罪嫌疑人不嫌疑人的,現在在稅務局的眼裡,誰有偷稅漏稅的嫌疑,誰就是犯罪嫌疑人,況且也沒有證據說明這封檢舉信就是麗貝卡寫的。 但是就即使是麗貝卡寫的,真實性大家都知道那是她在歪曲事實進行報復,也是誰說了也不算,只有稅務局進行清查之後才說了算。
但凡做過生意的人都知道,沒有一個公司會在稅務上完全清清白白,只要想查你,怎樣都會查出問題來的。邁克爾的賬面上本來就已經沒有資金周轉了,在這節骨眼兒上,還要停產接受清查,無疑死路一條。機器的貸款,豪宅,名車,遊船統統都是貸款,因為這也是在美國做生意合理避稅的一種方式,如果工廠停工,沒有了資金來源,就意味著所有的這一切都要被銀行收回,以前交過的錢也都統統付之東流了。
這個時候的邁克爾才真正低下了他的頭,愁眉緊鎖,沉默不語。小薇也覺得自己一下子從天堂跌落回到人間,一派殘局等著自己來收拾。邁克爾終於對小薇痛心地說道:「Vivian, 對不起,曾經我那麼輕視你說的話,造成今天不可挽回的損失。我堅持不了多久的,公司很快就要破產了,我要成窮光蛋了,Vivian,你會離開我么?」
小薇五味雜陳,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似曾相識,不能不讓她與過去發生的那件鐘鎮恆的事情聯繫起來,她甚至迷信地認為這是老天對她所做的一種報應,要她所心愛的男人來償還。雖然麗貝卡與當時小薇的出發點不同,但是對於小薇所愛的男人來說,傷害都是一樣的。小薇走近邁克爾,輕輕地安撫著他。她想了一會,堅定地對邁克爾說:「別擔心,親愛的,我會和你在一起。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況且現在結果還沒出來,就是有問題也不會有多大的。」說這些,小薇出於對邁克爾的愛,也出於對鍾鎮恆的愧疚,希望能夠在邁克爾身上加倍彌補回來。邁克爾無比感動,他摟緊小薇,喃喃地說:「我沒有看錯,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