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北京。
中關村的一家會展中心,人才交流會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小薇和"鈴鐺"擠在操著普通話或者自認為操著標準普通話,卻在尾音或斷句上不經意就流露出外地口音的往屆應屆當地外地的大學生畢業生中,像直徑不超過一毫米的米屑落入飢餓的蟻群,瞬間被翻滾的黑壓壓的蟻浪淹沒其中,很快她倆就被擠散了。
看著每一個用人單位都被圍得水泄不通,滿目都是學位證,碩士證在眼前揮舞,遞上去的英語六級,八級,計算機二級的證書比比皆是,原本懷揣著學位證和各式各樣等級證書自信滿滿的小薇開始膽怯了,一大摞簡歷還沒有放出去幾份。所謂放出去的簡歷也不過是用人單位連眼皮都不抬,就那麼一句:「擱那兒吧。」然後就在那摞成山的,將來僅會有百分之一或者千分之一幸運兒的簡歷存進公司的檔案,其餘都將投進碎紙機或廢紙簍的「廢紙」堆上,放上自己一份微薄的希望。隨處可見可聽的就像那《多收了三五斗》裡面的舊氈帽朋友,哀求,無奈,希望的肥皂泡瞬間迸裂三四個。
如果要多問兩句薪水和福利方面的問題,用人單位就會不耐煩一指牆上掛的「用人要求」,「都寫在這兒呢,自己看!」 即使關於這方面,在用人要求的那張大白紙上什麼也沒寫,小薇也不敢多問一句了。先有工作,積累經驗,再挑工作再掙錢,房租不等人,生活開銷不等人,就連這套為參加求職而買的職業裝錢還是借的呢,雖然是在秀水市場買的假名牌,還錢也不等人。小薇對工作沒什麼可挑的,只要暫時能在北京落下腳,別說有什麼好的福利待遇了,就算是什麼福利都沒有,只要能把最基本生活開銷掙出來,小薇就滿足了。
」鈴鐺「是小薇的發小,從小學就在一起讀書,兩個人好得恨不能穿一條褲子,只因為到了高中文理科的分流后才分開,考取了不同的外地大學。沒想到大學畢業后,兩個人又殊途同歸,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來北京闖蕩。「鈴鐺」的原名叫於凌,又因為她的嗓音真的還就像那脆生生的銀鈴,同學里誰最先叫她「鈴鐺」已經無從可考了,但是「鈴鐺」這個名字被使用的頻率卻大大超過了她的本名,從小學一直被叫到了現在。
小薇和鈴鐺在白石橋合租了一套兩居室中的一間,每月900元房租,一人分攤一半就是450元。從家裡帶來的幾千塊錢付了半年押金就所剩無幾了。為了找工作,才特意買了幾套職業裝,雖然是秀水市場用10分之一不到的價格買的,但是也是讓鈴鐺從她男朋友那裡借的錢。鈴鐺的男朋友比她們早了幾年落腳北京,現在在一家IT公司上班,至少每個月的收入在那個時候的小薇眼裡是可望不可及的。這種捉襟見肘的生活小薇不能和家裡講,否則就自己老媽那個性格,非要把自己老爸派北京來接她回家不可,那自己要闖蕩北京的夢想就擱淺了。
「這樣找下去不行!相信自己,不比別人差。」小薇一想到如果回家,就要面對老媽總把自己當成小孩子一樣的嘮嘮叨叨,所以,千萬要挺下去,不能半途而廢。小薇把頭髮往後掠了掠,重新給自己鼓氣,振作精神,挺直了腰身。別看穿的是假名牌,可是小薇勝在年輕,身材也適中,真假都無所謂。加上她本來就不是缺少自信的人,這種自信讓小薇多了一種氣質,在一群濃妝艷抹的女生中間脫穎而出,精幹,利落,讓人眼前一亮。
小薇到了最後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投給了哪家公司,公司職位和自己投的簡歷專業是否混淆也記不得了。反正就是普遍撒網,看自己運氣能否撈上一條大魚。鈴鐺的運氣很好,在交流會上就與用人單位談得投機,正式面試的時間都定好了。小薇不奇怪,鈴鐺本來就是學文科出身,那能把死人忽悠活了的口才和性格,只要得到面試機會,工作就基本八九不離十。還好,小薇的運氣也不差,第二天就收到一家諮詢公司的電話,要小薇前去面試。
在IT技術成熟的1998年, 伴隨著越來越多的大型跨國公司在中國登陸紮根,與IT技術相結合的諮詢公司或者公關公司異軍突起, 像雨後春筍爭先破土而出,大受客戶的歡迎。由於客戶為拓展中國市場,更需要此類諮詢公司提供本土化的建議,方案,同時提供IT技術。基於如此,此類的諮詢公司不斷發展壯大,求賢若渴,所以小薇才能夠這麼快就得到迴音和面試的機會。 經過幾番面試和考核,憑藉相關的專業背景,流利的英語和現場撰寫的一篇模擬新聞報導,小薇終於敲開了這家公司的大門。
最開始,公司把小薇安排在市場部,先從市場助理開始做起,月收入稅後1500塊錢,小薇很高興,至少吃飯和房租不用愁了。所謂市場助理就是萬金油,協助各部門做一些零散的工作,可以說哪裡缺打雜的跑腿的就去哪裡。幫客戶代表遞資料給客戶過目,幫助搞展會的部門做個布置,幫媒體部門做個剪報,有的時候甚至寫篇通稿。。就這樣,小薇在北京邁開了謀生的第一步。鈴鐺那裡同時也傳來了好消息,在一家國際化學日用品公司主攻銷售渠道。
由於離公司並不算遠,她給自己買了輛自行車上下班。而鈴鐺就不行了,她每天上班都要橫貫整個北京城,不但要幾次換公交車,中途還要換乘地鐵,每天來回光花在路上的時間就要四五個小時,把個愛睡懶覺的鈴鐺折騰個叫苦不迭。每當清晨的美夢被鬧鈴打斷,鈴鐺都要在被窩裡『哀號』:「我拿什麼來愛你啊-我親愛的首都北京~~」
她也無比羨慕小薇騎自行車只需要半個小時就能到達公司。為了尋求心理平衡,鈴鐺要小薇負責兩個人的晚飯。小薇嘴上說鈴鐺最毒莫過小人心,實際上自己做飯的時候,都不會忘了給晚歸的鈴鐺留一份。難怪劉毅然第一次聽說她和鈴鐺來北京打工的經歷時,冒出來一句:「原來你們倆是兩口子啊。哈哈哈…"
那段時光如此簡單而美好,小薇既免去了擠公交之苦,又喜歡在清晨聽到又薄又脆的鈴聲「叮呤呤……叮呤呤……」地劃過微曦,響得透響得亮,就像她年輕的生命,透明得毫不掩飾。她渴望在北京找到自己的位置,渴望成功。要說什麼是成功?小薇沒有確切的定義。要說野心,如果沒有野心她就不會一個人來闖蕩北京了。但是至少讓自己成為出色的人,才能有出色的另一半看上自己,組成家庭,有自己的孩子,這應該是小薇當時很切實際的一種想法。可是剛叢學校里走出來,20來歲的女孩子,對愛情的憧憬就像那乞利馬扎羅的雪,浪漫卻又不切實際了。相比小薇,鈴鐺到北京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和男朋友不想過牛郎織女的生活。她想在北京和男朋友多掙錢,早點買上一套房子,早點結婚有自己的家,就不用像現在這樣和男朋友到了約會,連個私人的空間都沒有,他也是住在員工集體宿舍里。
雖然來北京之前,父母和親朋好友都勸小薇留在家裡,找個安穩的工作,都說北京競爭激烈,人潮擁擠,不是享受生活的地方,可是小薇偏偏愛上了北京。每到周末不上班,重色輕友的鈴鐺早就跑去約會男朋友了,小薇一個人的時候,特別喜歡逛北京城。走在街頭,看人看景,累了,搭段公交或地鐵,餓了,找個小吃攤。北京,它就像一個有著厚實家底卻穿著圓口布鞋,踱著底氣十足的步子卻不張揚的爺。賣早點的大媽隨便揀塊墊餐車的一磚一瓦也許都是某段歷史的見證。背對著天壇,地壇,或者紫禁城,從容地喝上一碗豆汁,來上一個煎餅果子,小薇就是喜歡這氣定神閑的濃厚的文化氛圍,公園裡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的老大爺,晨練打著太極的老太太,交流著「政府上網工程」這樣的信息。與其說北京是座皇城,更像是一所社會大學,接納著懷揣各種理想從全國各地湧來的年輕人。無論在多麼擁擠的地鐵里,都能看見各類充電的人群。有的捧著紅寶書背單詞,有的看IT認證考試的專業書,有的在做著考研的模擬題。。。
如果不是遇上鍾鎮業,小薇也許會永遠用這樣純凈的眼睛看著北京,也許成為那些年輕人的一員,出國,考研,升職,或者就像鈴鐺一樣,夢想著在北京買上一套房子,結婚生子過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