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古蓮

古蓮

沉睡地下千年的古蓮依然能夠開花，奧妙在於古蓮被泥炭層上面很厚的泥土覆蓋。在這種乾燥，低溫，封閉的環境中，古蓮是不具有生根發芽的條件的，所以它的新陳代謝幾乎停止，處於休眠狀態。但是蓮子果皮自身有5層結構嚴密的組織，可阻止水分，空氣和微生物的入侵，最內層表皮還含有貯藏物，抗壞血酸和谷胱甘肽等化合物。在這個嚴密的裝置里，蓮子的生命活動仍在微弱地進行。所以一旦重見天日，條件適宜，就會發芽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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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蓮風塵僕僕地從湘西來到廣東打工的時候，剛剛18歲。 黑漆漆的大眼睛配上濃密的睫毛，白凈凈水靈靈的面龐，嘴唇形狀好比丘比特的彎弓，嘴角再那麼微微上翹一點，立即脫了俗氣，走在大街上，哪個年輕的小夥子都會多看她兩眼。除了接老家打來要錢的電話，阿蓮會家鄉話來回的時候，才會提醒到人們她是一從湘西農村走出來到廣州搵食（找工作）的千千萬萬打工仔打工妹中的一員，否則根本看不出這個在農村長大的女孩帶有任何的鄉土氣息。

最開始，阿蓮在老鄉的介紹下，去了在東莞的一家台灣人開的電子配件廠做一名流水線上的小工。她是不怕吃苦，也不怕簡陋的住宿條件的，畢竟每個月能領到1000元不等的鈔票，可以寄回老家供弟弟妹妹讀書，可以大大地減輕父母的負擔，還可以給年邁的奶奶買些營養品，她非常珍視這份工作。

每當夜深人靜，其他的小姐妹都熟睡了的時候，她會悄悄地把畫板從床頭的箱子里拿出來撫摸，那是她年少的夢想。阿蓮從小就喜歡畫畫，村裡的人都知道。可惜她的周圍沒有一個能夠系統地教她畫畫的人，只有一個家人的遠房親戚是美術學院的老師，看過她畫的東西，稱讚她天生的畫感非常強，指導了幾次，並鼓勵她好好讀書，將來考美術學院。可是家裡的條件是不允許她有著這樣夢想的，每每想到這裡，阿蓮就會為自己的命運嘆口氣，然後抱著畫板默默睡去。。夢中，自己不再是打工妹了，而是廣州一家美術學院的學生，面前是大衛的雕塑，自己在低頭素描。。。

大家都知道，東莞的迅速崛起不單單是改革開放后大大小小的加工廠遍地開花，聲名鵲起的還有一個稱謂就是「中國的阿姆斯特丹」。每當夜色降臨，華燈初上，酒吧，飯店和酒店就開始迎接著他們生意最興隆的時刻。來自祖國各地年輕漂亮的女子在「媽媽桑「的帶領下魚貫進入這些奢華的場所，空氣中開始飄散著曖昧和色情的味道。

阿蓮在東莞打工已經兩年了，身邊的很多小姐妹有的離開，有的嫁人，有的被包養，有的就是出入那些酒店。。。反正離開的人中，很多都是生活條件大大地改善了。她們也有人勸阿蓮作這一行，來錢快，過幾年就洗手不幹，回家自己做點小生意。但是阿蓮是很看不起她們的，她倒是特別羨慕有繼續讀書，自考的那樣的小姐妹，常常和她們在一起交流如何繼續深造的經驗，有一個姐妹給她出主意，告訴她去廣州找份工作，住下來，然後上夜大，自考等等。她就有了萌生進軍廣州的想 法。

如果不是老闆的一個暗示，阿蓮也不會這麼堅定這麼匆忙地辭了工作來到廣州。那天，老闆對阿蓮說：「你這麼漂亮的小姑娘，何苦做這麼辛苦 的工作呢？你看看流水線上的那些打工妹，她們長得難看沒有辦法，才作那樣的工作的。只要你跟了我，你就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阿蓮卻倔強地拒絕道：「我想要的你根本給不了！」

就這樣，阿蓮來到了廣州。住過廣州的人應該知道，在廣州有幾處遊離於城市之外，卻在城市中存在 的村落——城中村。如繁華大都市中的貧民窟，卻以廉價的房租吸引著來自各地的各色打工族。也是通過老鄉的幫助，阿蓮在村中尋到落腳點暫時安頓。

沒過多久， 阿蓮就憑藉著清秀的容貌在大購物中心-佳士客裡面找到一份賣文具的工作。這裡雖然工資沒有在東莞掙得多，可是穿上俏麗的制服，每天看著穿著打扮悅目的顧客人來人往，她愛上了這份工作，兩個字——乾淨。每天工作站十幾個小時，當拖著沉重的雙腿回到住處，常常路過包圍著城中村的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阿蓮的心中不免生出一 個願望：「什麼時候在這個城市裡，能夠在這樣的樓房裡擁有一處自己的地方呢？ 她可以不為生計發愁，支起畫架在窗邊作畫……」

阿蓮的工作很出色，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再加上有點能力，自然是很容易顯露出來，不到一年，阿蓮做了店長。

有一天傍晚，來了一家廣告公司的活動負責龐小姐，急需一批文具，可不巧白天售出了大半，店裡的存貨又不夠，而且要回公司的總倉庫去取已經來不及。龐小姐非常著急，因為第二天有一個大型的活動，匆忙之中忘記了一批文具還沒有準備。

店員找到了店長阿蓮，阿蓮非常果斷安排人給倉庫保管員打電話，交代他第二天早上6點就要到倉庫來開門。並派這邊的一個小店員明天 早上和自己一起去倉庫提貨，親自送到龐小姐那裡。龐小姐驚嘆於這個年輕女子的魄力和處世的反應能力，千恩萬謝地走了。第二天，阿蓮如期將貨趕在8點之前送到。

活動舉辦得非常成功，得到了客戶的大加讚揚。 通過這次活動，龐小姐對阿蓮的印象非常深，正好自己手下缺人，就向老闆竭力推薦阿蓮做為她的辦公室工作人員。老闆開始反對，因為通過了解，認為阿蓮的學歷太低，而且沒有廣告行業的經驗。龐小姐卻不這麼認為，她說學歷的高低並不代表能力的高低，我們不是選狀元，而且我只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而已，替我跑跑腿，接個電話，整理文件，做個剪報，教教就會了，要那麼高的學歷我還怕留不長呢。老闆終於同意。

就這樣，龐小姐「挖」了文具店的牆角，阿蓮終於從一個農村的小丫頭 成功地走向了白領麗人的第一步。因為她年紀小，還聰明，又不多說話，很快就贏得了周圍人的喜愛。龐小姐更是對她像小妹妹一樣，手把手帶著她教會她很多的東西。一晃兒，阿蓮23歲了，身邊的追求者不乏很多，但是阿蓮是一個心氣非常高的女孩子，她找的意中人不一定要有錢，但是一定要有才，所以看中她的男人，她覺得俗氣；她看中的，人家總覺得她的學歷太低和家庭背景不相配而止步，阿蓮不禁為這個社會的現實感到無望。

是金子就不怕發光，總會有識金鑲玉的人存在的。公司的技術組來了位小夥子，叫俊。他第一天到公司的時候就被如出水芙蓉般的阿蓮給吸引住了，於是有事沒事常以工作為由跑媒介組找阿蓮，臨走不忘了偷偷在阿蓮的抽屜里放一小袋餅乾或者一塊蛋塌，或者一個蘋果。阿蓮心中很感動，本來俊這個小夥子長得就不差，又是名牌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現在搞的又是最吃香的網路動畫製作，前途無量，有幾個小姑娘能架住這樣的攻勢？於是，阿蓮終於談戀愛了，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最讓她感到滿意的就是她和俊有著相同的志趣，對藝術都有濃厚的愛好，空下來的時候還會去各個博物館展覽館去欣賞從古到今的藝術珍品。

阿蓮的視野在漸漸開闊，學識也在逐漸增長，她把要進行參加自考的想法告訴了阿俊，得到阿俊的大力支持。因為阿俊也遲遲沒有和父母講，自己正在和來自農村的阿蓮談戀愛，他怕來自父母的阻力會讓他再也見不到阿蓮。工作中，在俊的幫助下，阿蓮能夠作出非常漂亮的ppt和簡單的動畫，獨立地給客戶作方案了，成了公司重點培養的對象。至少龐小姐忙不過來的時候，慢慢就把一些重要的客戶交給阿蓮來處理，漸漸地，阿蓮也能夠獨擋一面了。

阿蓮要準備考試，報了輔導班，每個周末要去上課，工作又壓在身上，令她感到分身無術，很多次公司舉辦旅遊或者節假日聚會活動，阿蓮都推脫掉，把時間用在複習功課上。不經意中，冷落了阿俊。

辦公室的戀情就是這樣微妙。不知從何時起，阿蓮發現龐小姐見客戶的時候不再帶著她了，別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反而閑著沒有事情做。她問過龐小姐有沒有事要做，龐小姐也是告訴她回到座位上等著安排。 阿蓮隱隱有種自己被架空了的感覺，可她實在不知道原因在哪裡，這個時候她25 歲。

某天早上她發覺自己懷孕了，於是提出要和俊去見雙方的父母，然後就結婚吧。俊支支吾吾要她考慮這個孩子留還是不留。

「什麼意思？」阿蓮憤怒了。俊說他的父母堅決不同意他娶農村姑娘。一句話：學歷低，家境差，不能接受！

阿蓮感到天旋地轉，她問俊：「你是如何打算？」 俊說他一直想找機會想和阿蓮說清楚，沒想到這個小生命來的不是時候。

阿蓮盯著他的眼睛問：「告訴我，她是誰？」 俊不敢說。

阿蓮明白了，什麼也不說，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她和俊共同居住的地方。

俊問她：「你要多少錢，我賠償給你。孩子打掉后，一定要好好養身體。。。 」

阿蓮一字一句地告訴他：「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使我感到噁心！」

第二天，阿蓮到公司辭職。龐小姐也沒有挽留，只是不敢正視她的眼睛。辦完手續簽了字以後，阿蓮把掛著公司的大門和自己辦公桌抽屜鑰匙的鑰匙鏈扔給龐小姐，鑰匙鏈在空中輕蔑地劃了個弧線，落在龐小姐眼前的辦公桌上。

這時候，阿蓮聽見龐小姐低聲地說：「我想你一定很恨我…… 」

阿蓮轉身離去……

沒有了收入來源，孩子在肚子里漸漸長大，阿蓮數著存摺上僅有的那點積蓄，毅然決 然地又搬回了城中村。一切又回到了開始，只不過這次她又多了個肚子里的孩子。中間的左右為難，留還是不留的過程就不多說了。最後，堅強的阿蓮告訴肚子里的 孩子，媽媽無論多苦多難都要留下你。就這樣，挺著大肚子的時候，城中村一間的米粉店的老闆夫妻看她可憐，讓她在裡面打雜，暫時維持生活。

十月懷胎，其間艱 辛只有阿蓮自己知道，到了生的時候，沒有錢去大醫院，只在一家私人的小醫院將孩子生了下來，是個漂亮的男孩。這期間，俊也到處找過她，準備給她錢來補償，有個心理上的安慰，否則俊的心裡真的是不好受。

俊和龐小姐已經結婚，當龐小姐聽說阿蓮離開的時候已經懷孕，也心裡有無比的悔意，所以對俊的尋找行為非常支持。 當找到阿蓮的時候，望著阿蓮懷中的孩子，俊的一種父親責任感油然而生。

望著阿蓮生活的窘 迫，俊說：「孩子讓我來撫養吧，我一定給他最好的條件讓他長大成材。」 阿蓮自然是恨他的，但是眼前自己的能力能不能維持到下個月都很難說。想到自己的命運，就是因為學歷低，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比別人多吃了很多苦，這始終是阿蓮心中的痛。為了不讓孩子走自己的路，阿蓮還是最終答應了俊把孩子抱走了。

轉眼到了09年，一場以美國開始的金融危機席捲了整個世界。當年阿 蓮離開后，龐小姐和俊覺得羽翼成熟，自己出來單幹，成立了一家小小的傳媒公司，生意還算興隆。可是這場金融危機卻對他們這樣的小企業打擊非常大，漸漸的客戶源少了，原來都簽好合同的單子對方也毀約了，很多外商駐華企業也紛紛撤資回國。如果這樣下去，不用多久，他們也面臨破產關門的命運。一天，廣州最大的廣告公司市場部打電話給俊，要他來s公司一趟，商量項目外包事宜。俊喜出望外，提前到達s公司，接待小姐讓他在會客室等待經理的到來。等經理走進來，俊驚呆 了，竟然是阿蓮！

阿蓮說：「我恨過你們，是刻骨地痛恨。但是這些年，我只要有機會就在你們家周圍轉，向鄰居打聽你們對我的孩子好不好。還好，你們良心不壞，對孩子非常好，包括你太太。所以我的怨恨漸漸就散了。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現實就是這樣，如果我用仇恨來對待你們，那麼我什麼也得不到，還毀了我的孩子。 現在，為了感謝你們對我孩子所作的一切，我聽說你們現在的狀況窘迫，所以準備將公司的一部分業務外包給你們做，也算是我的回報吧。。」

俊哭了，哭得很傷心。臨走前，阿蓮要他帶給孩子一個文件袋，裡面都是孩子不同年齡時候的素描和速寫，落款是：愛你的媽媽 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