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六十五里路——第三部分 夏（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周末的凌晨，高速公路上的車輛明顯稀少，文婷在去上班的路上。盛夏的平原，這個時候的太陽還未完全地撐開它的炎熱，依稀纏綿著那一點習習的涼意。文婷關閉了車內的空調，打開車窗，讓風飛揚起頭髮，理順她混亂的思緒。

自從羅拉告訴她背後的一些真相以來，文婷就一直有點鬱鬱寡歡。她這次真的被打擊到了， 因為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以為已經融洽得不得了的同事關係，也遭人放了冷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工作出色成了出頭鳥，現在明哲保身轉為平庸，又成了替罪羊。

她這幾天上班的時候話也明顯減少，因為「疑人偷斧」。她看誰都像那個在經理面前顛倒黑白的人。 首先Kevin的嫌疑最大，因為別人是很難有機會直接向經理伊麗莎白彙報的，但是也不能排除其它人的越級上報。所以，文婷再次看到Kevin，不再覺得是「書獃子」了，而是覺得面前站著的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委瑣男」；「伊萊克斯」再熱情，文婷心裡都會說「發情的母牛」；Kate還是那副死樣子，典型白雪公主后媽的臉，內心陰險狠毒……

而且，從羅拉那裡，文婷終於知道曾經坐在自己的這個位置，「伊萊克斯」口中的那個「賤人」，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個女孩也是個華裔，CUK歷來在基層工作上願意招華裔是出了名的。華裔受青睞，就是因為勤奮努力，工作效率高。那個女孩也不例外，很快就鋒芒畢露。但她還是因為年輕氣盛，幾次與Kevin的爭執都鬧到了伊麗莎白那裡。最後的結局是，有一天，這個女孩不經意地拍了「伊萊克斯」的肩膀打個招呼，結果「伊萊克斯」誇張地尖叫問她為什麼打人？說她一直有暴力傾向。女孩被弄懵了，讓周圍的同事們作證，她只不過是輕輕地拍了一下而已。而那些同事呢，要麼保持沉默，要麼說沒看見，有的卻站在「伊萊克斯」的一邊，說平時這個女孩說話聲就很大，言辭也很激烈。女孩一氣之下辭職走人，然後把公司以「種族歧視」告上了勞工部，連伊麗莎白都給得罪了，一分錢失業金都沒有批給她。這個女孩現在還在繼續上告，這就是為什麼「伊萊克斯」能夠當著同事的面，無所顧忌的說她是「bitch」的原因。

看了太多靠讚美詩就能把惡人馴服成乖巧羔羊的美國電影的文婷 當時聽完羅拉的講述后，周身發冷，她終於明白靠友善是捂不熱自私和冷酷的心的。

文婷進了辦公室，也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一聲不吭地先把桌子上的浮灰抹乾凈，然後從容地坐下來開始工作，對很多不識好歹的西方人來說，從冷漠開始比較適合。

以後的每天早上，文婷都把完成的數據檢查一遍，不等Kevin跟她要，就告訴他已經放到共享文件夾里去了。也許這樣，將來她被擠走的那一天，「伊萊克斯」也會說她是「賤人」，但是別耽誤文婷拿到失業金和伊麗莎白的推薦信就行。

但是情況好像起了變化，文婷不用擔心「伊萊克斯」會說她是「賤人」了，因為「伊萊克斯」和Kevin鬧掰了，她現在嘴裡的「Son of a bitch」是Kevin，連賤人的水平都不夠。

午餐的時候現在更加熱鬧，因為多了一出「伊萊克斯」講述她和Kevin的「獨角戲」。她哭著說Kevin耽誤她多少年的青春，為了Kevin她昧著良心為他做了多少事云云，可是Kevin就因為太太懷孕，死氣白賴地哀求太太不要離婚，然後太太回心轉意，把「伊萊克斯」給撂半空了。「伊萊克斯」還提到了那個在文婷之前被排擠走的女孩，她說那個女孩其實挺好的，就因為Kevin不喜歡，她才幫著Kevin詆毀人家的。

文婷冷冷地望著這一切，看來一個人在別人嘴裡的評價，全憑運氣。文婷堅信老天對她的眷顧，因為她現在運氣看來不錯，Kevin被「伊萊克斯」鬧得聲名狼籍，忙著滅火呢，哪還顧得過來文婷？

又過了一周，到了周五的時候，羅拉給文婷打了電話，說她已經辦理好了辭職手續，拿上自己的用品就要走了。文婷急忙說，我下去幫你抬東西。

到了羅拉的辦公室，文婷一見她的東西還不少，於是跑到後勤部門借了一個小推車上來，羅拉感激不盡：「Ting，你真是太好了。你看外面坐著的那麼多人，有一個進來問我需要幫助的嗎？沒有！你看到了吧！」

文婷這才抬頭觀察了一下，整個辦公大廳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大家似乎還不知道羅拉要走一樣。文婷寧願相信大家是真的不知道羅拉一個人在她的辦公室里忙活什麼，也不便進來問而已。

「可能嗎？」羅拉輕蔑地說：「會議早開過了，我也早就把工作交接出去了，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文婷不好多說什麼，幫著羅拉把東西分門別類地整理好放進箱子里，然後又一件件放到小推車上面。羅拉在前面雄赳赳地走到辦公室門口，停下來，回頭對大廳里的同事說：「我走了，祝你們都好運！」然後，再也沒回頭地走了，文婷跟在後面替她拖著小車，感覺到所有的目光都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把羅拉的東西都放進車裡，文婷直起身的時候，看到羅拉滿眼的淚水。她把文婷緊緊地摟在懷裡：「Ting，我其實真的捨不得離開，20年了……」

「我知道，我知道」文婷不停地安慰著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知道，羅拉，在中國，我父母這個年齡，早就退休享受晚年生活了。渡過那個適應期，你就會發現，生活，不僅僅只有工作。」

「Ting，我非常非常喜歡你。你有空了，常給我打電話，而且一定到我家來，我給你做我最拿手的提拉米蘇蛋糕。」羅拉放開文婷，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別忘了把自己家的地址和電話寫在一張便簽上，遞給文婷，文婷鄭重地拿好。

「哦，對了，」羅拉彷彿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我也是剛剛聽說，公司的調度部門將要招收助理（Dispatcher Assistant），現在還未在網路上公開，內部員工也不知道，只有我們負責招聘的部門才知道這個計劃。文婷，在這個公司里，你一定不要只滿足現在的工作，你要向管理層努力，知道嗎？」

「可是，我對這方面不懂啊，而且內部員工也可以競爭這個崗位的嗎？」文婷老老實實地說。

「當然了。這樣的大公司，內部調動很正常。你不懂，就多留意，而且先從助理開始，最主要的是你要熟練應用Maximo軟體。你能把財務軟體用這麼好，相信你對Maximo也會很快掌握。不要怕，其實每個人的工作都是負責那麼一小塊兒，只要你足夠聰明，都能做好。」

羅拉說完，又緊緊地擁抱了文婷一次，終於戀戀不捨地發動了車子，漸漸地，消失在了文婷的視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