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蔓笛

作者:瘦馬牧歌  於 2012-2-20 22:43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散文隨筆|通用分類:原創文學|已有2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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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笛

在通訊和信息查詢如此發達的今天,我還是保留著將每一個電話號碼用手寫紀錄進通訊簿的習慣,因為無論在電腦或者手機中如何備份,我都覺得不保險,這種不安全感緣自於一次手機莫名奇妙死機,怎麼也重啟不了,而家裡又趕上停電,台式機打不開,手提又上不了網,悲催的我守著有線電話卻一個號碼都撥不出去。從此以後,我就養成了在通訊簿上再保留一份手寫的聯絡信息的這種習慣,很快,通訊簿就密密麻麻地備份了很多無用的信息,所以整理通訊錄,將已經聯繫不上或者再沒有機會聯繫的無用信息刪除精簡,又成了我年終的一項工作。
每年整理到「蔓笛」那一欄的時候,我都會停頓半天,遲遲下不了筆劃掉這個名字,淚水很快就會模糊雙眼。快10年了,我的通訊錄換了一本又一本,把常用的精簡過的聯繫人都抄到一個隨身攜帶的通訊錄上,蔓笛始終被我帶在身邊,雖然我知道,她的手機號碼已經永遠撥不出去了。

初遇蔓笛是在2000年的春天。那個時候的我,有點叛逆,有點憤青,更不可救藥的是還有點小資,連買本書都覺得要去三聯書店才夠文藝范兒。由於當時工作上的要求,孤身一人南下到人生地疏的廣州建立分公司,昏天暗地沒日沒夜地工作,在每周向北京彙報工作的時候,還要耐著性子傾聽那位生在台灣長在香港的美籍華人女上司的羅哩吧嗦連帶著稍不滿意的一頓臭罵。我常常是一個人在尚未裝修竣工的辦公室里,聽著她夾雜著半生不熟的英文,恩恩啊啊地在空曠的辦公室里回蕩,只因為接她的電話只說了「您好」而忘了說「xx公司」或者給她回復的郵件里忘了結尾一句:「順頌商祺!」估計連她自己都用中文解釋不清楚的問候語。
在沒有招任何員工之前的那幾個月,我的生活比「孫悟空」遇到「唐三藏」還鬱悶,於是廣州購書中心的三聯書店就成了我閑暇時間消遣得最多的地方。

那個時候,網路不似今天如此發達,實體書店每到周末,簡直可以說用人氣旺盛來形容不為過。買不起書又想一飽眼福新上市圖書的「孔乙己」們,就地而坐塞滿了過道。我當然也不例外,很多書我都想翻翻看,於是拿起本書,周圍四處看看,哪裡能夠有空位置坐下。腳底下一位戴眼鏡,看上去文文靜靜的女孩往角落裡挪了挪,輕聲說:「這裡還有點地方,咱們兩個擠一擠啦。」
她原先坐的那個位置,初春的陽光原本是暖暖地灑在她的身上,那個角落在我看來,又暗又臟,她的這個動作讓我感動了半天和她互相推讓著,後來好在周圍的一個男孩離開,又讓出來一個位置,我們兩個人才安頓下來。
因為感激,坐定了之後,我反而看不進去書了,全部的興趣都放在這個女孩的身上。她正好在看《傅雷家書》,又讓我陡然覺得他鄉遇知音的興奮。兩個人聊著聊著,很自然地互相遞了名片,她竟然在一家大名鼎鼎的投資公司做客戶代表,英文名字叫Mandy Wu,翻過名片的背面,中文名字是吳蔓笛,當時就讓我對她的父母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說:「你的爸爸媽媽太有先見之明啦,他們生你的時候,中文名字起得這麼道風仙骨的也就罷了,連帶著英文名字的發音都與中文的分毫不差。」
蔓笛被我逗笑了,「哪裡哪裡,是我自己根據英文名起的,我的中文名字跟這個英文名一點都不搭的。」
「哦」我恍然大悟:「那就是你自己起的『字』!」
蔓笛終於哈哈大笑了,說:「發現你好可愛!你來這裡多久了?」
一提起這個,我的好心情就會被一掃而空。我告訴蔓笛,我不想回家,因為那個家只是個陰冷的辦公室,為了給總部節省費用,我有空調卻不敢用,有電視卻只能收到幾個當地的頻道,全部都是我聽不懂的粵語播音……
我說得很平靜,可是她卻聽著聽著紅了眼睛,不可思議地問我:「你一個人?你怎麼那麼大的膽子?有沒有與公司簽協議讓他們給買保險?有沒有要求出差的補貼?……」一連串的問題讓我無言以對,因為我真的連想都沒有想到這些。

看到我囁嚅著,她的語速放慢了,口氣也不再那麼凌厲:「你這公司太不正規了,你這是在賣命,知道嗎?跟你老闆提,至少要給你買份人身保險。廣州這麼亂,你一個女孩子,還是要小心為好。」
「積累些工作經驗,等時機成熟,我也不會在這裡停留的。」萍水相逢,別人沒有義務為我承擔任何煩惱,我只能這樣安慰她。
她想了想,拿起筆,在剛才給我的那張名片的背面又添上了一串數字:「這個是我的手機號碼,有什麼困難和緊急情況,可以給我打電話。有空了,你就出來找我們玩吧。」
那時候,我不知道她說的這個「我們」是指誰,也許她已經成家,是指她的家庭?或者是她的男朋友?或者是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也沒有多問,只覺得一種暖暖的感覺,終於在羊城有了第一個朋友,也許很快就不再孤單了。

多虧了蔓笛的提醒,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機會跟那位女上司提出保障人身安全的事情。 從來都不厭其煩地說自己是生在台灣長在香港的美國人,卻羞於提起自己祖籍的女上司開始感到非常愕然,終於在我耳邊嗡嗡了無數個小時,把我從握著電話嗡嗡到了放下電話按了免題鍵,又把我嗡嗡到了廁所兩次,續了幾杯水之後,手拄著腮幫子眼睛已經快被擠沒要遇見周公之時,終於答應給我漲了幾百塊錢的出差補貼,我願意拿著這錢自己買保險她也不會說什麼,還答應我可以在沒裝修結束的時候,著手招下屬員工了。
放下電話,我立即瞌睡蟲全無,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出蔓笛的名片,給她打了個電話。她一聽到我的聲音,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高興地告訴她,老闆給我加了補助,辦公室里很快也有伴兒了,這些都是她的功勞,要邀請她吃飯。
她聽了也非常高興,但是說還是別吃飯了,周末出來跟我們一起玩吧。她又一次地提到「我們」,讓我更加好奇到底「我們」是誰,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的邀請。
第一次走進他們的世界,我才明白蔓笛所說的「我們」是指誰。原來是在廣州的白領們自發組織的一個基督教會,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蔓笛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而且曾經在南京做了一年的傳教士。在這個集體里,每個人的笑臉里都洋溢著愛的內涵,讓我除了敬佩和感動,感受不到一絲虛假。儘管我那個時候還不信教,確切地說更是一個無伸論者,可是他們經過蔓笛的介紹,知道我一個人在廣州的時候,可以說是對我噓寒問暖。
聚會很快結束了,我照例邀請蔓笛一起吃個晚飯,蔓笛推不過,就說:「這樣吧,你到我家裡來,我給你煲湯喝。我煲的湯,誰都誇的,你一定要嘗一嘗!」
蔓笛所謂的「家」,也不過是租的單身宿舍,但是裡面收拾得就像她人一樣,簡單利索,纖塵不染,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還是單身。
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蔓笛的年齡,是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她始終梳著看不出年齡的齊劉海短髮,窄框眼鏡,清秀不施粉黛的樣子像個高中生。但是看她的工作,應該是比我大一兩歲才能有經驗和資格坐到那個位置上去吧。

蔓笛的廚藝確實一流,除了給我煲了一鍋冬瓜排骨湯,還做了一份菠蘿派飯。每當我回想起那個夜晚,我大塊朵頤了酸酸甜甜塞在一隻金黃的蛋餃裡面的菠蘿飯,當她打開咕嘟了2個多小時的燜燒鍋的時候,爛爛的燉肉加上冬瓜的清香,再加上各色藥材的混合味道,一種懶洋洋的居家味道撲面而來。
這更讓我想家,接過她遞過來的湯碗,很沒出息地把頭埋在湯碗里,不讓她看見我要湧出的眼淚。這些都沒逃過她的眼睛,她對我說,別看在這個集體里,大家現在都看起來非常快樂,其實每個人都經歷過或大或小的滄桑,才終於有一天頓悟,把心交給了上帝。
我喝著她煲的靚湯,聽著她娓娓道來,那一刻,我常常在如今回憶起來,清晰得彷彿還就在昨天。
如果不是因為到最終我實在是對那位頂頭女上司忍無可忍,一怒之下,拂袖而去,我想我會加入到蔓笛的「我們」當中去。
因為走的時候太匆忙,我給蔓笛打了電話,蔓笛雖然感到很突然,她竭力挽留我在廣州多住段日子,大家幫我找工作,但是感覺到我去意已決,便不再挽留,只互相叮囑著一定要常聯繫,多打電話,多發email.

回到北京,我很快又找到了一份工作,又開始忙得不亦樂乎。開始接到蔓笛的郵件,兩個人你來我往的不亦樂乎,後來共同的話題漸漸開始了循環往複的重複的時候,我們才意識到,相處的時間太短,而且分開之後,很快那個短暫的相交點就隨著時間越錯越遠了,只留下過年過節一聲短暫的問候。再後來,我發給她的郵件沒有再回復,我又試著打她留給我的手機號碼,開始是永遠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再後來就是「您撥的號碼是空號。」
人都有一種心理,就是當你試圖聯繫一個人卻聯繫不上的時候,就會以為是對方將自己遺忘,而不會去努力找出事情的真相。我後悔當時有她的名片,為什麼不打去她的公司問個清楚,而選擇了就此不再聯繫呢?

想不到的是,這個世界上有許多緣分讓人匪夷所思,不可思議。2004年,在北京的時候,也是偶然的機會認識了一位朋友,碰巧的是她和她的老公也是基督徒,更巧的是我到她家作客的時候,他老公不在家,這位朋友為了讓我認識下他老公,就拿出了很多的相冊,裡面都是她和她老公在一起的幸福留念。其中,有一張他老公和一群朋友在野炊的照片,我在那群朋友中一眼就看到了那齊流海的短髮,一副眼鏡,文文靜靜的蔓笛,就像我當初第一次遇見她那個時候一樣。
我當時驚訝地大叫起來,指著照片中的蔓笛問這位朋友,「她是不是叫Mandy Wu?」朋友也被我嚇到了,半天愣住沒有說話,最後終於說了一句:「天哪。。。」

果然是蔓笛,當我問朋友蔓笛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她的聯繫方式的時候?朋友沉默了半天,才告訴我:「蔓笛已經不在了,這張照片是我老公在廣州的時候認識她,大家一起活動的時候拍的,那是03年的時候。後來就聽說她跳樓自殺了。。。」

我當時就控制不住眼淚,「怎麼可能?她是基督徒啊,她怎麼允許自己來結束生命?不可能,不可能!!」我簡直要瘋了,如果我知道那次她請我吃飯將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她見面,我說什麼也要在離開廣州的時候和她再見上一面,或者就像她說的,在廣州多停留一段時間,而就這樣總以為以後還有機會,把機會留給了以後,可是以後便成了永遠。
朋友安慰著我,但是她也說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唯一能夠告訴我的是,蔓笛2002年結婚了,很快有了孩子。因為生的是女孩,公婆不滿意,在她尚在月子期的時候,每天不但不照顧蔓笛,還惡語相向,蔓笛患上了產後憂鬱症,扔下尚在月子中的女兒,縱身一躍……

當我自己有了第一個孩子的時候,深深地理解了蔓笛選擇的道路。如果沒有親人的關懷和關心,尤其是那個被稱之為丈夫的關心,任何一位產婦都經受不住這種思想上的無助和無望。這個時候的蔓笛,不再是一個有著堅定信仰的基督徒了,她就是一位贏弱的產婦和無助的母親,看著孩子將生長在沒有人疼沒有人愛的世界里,她無力改變,只能化身天使去保護孩子。我只能這樣理解和祝福她。

但是她可能不知道,在那個暖暖的下午,她的微笑已經嵌入到我的腦海。每年我整理通訊錄的時候,看到她的名字,都讓我禁不住淚流。我們遲早都要穿過墳墓站在上帝的面前,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蔓笛,你還記得我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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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2 個評論)

回復 楓林晚. 2012-2-21 01:54
讓心情時常放晴就不會想不開了
回復 tea2011 2012-2-21 04:16
太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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