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2日按:
胡玫執導的電影紅樓夢之金玉良緣上演了,我感慨殊深。
幾十年前,我和胡玫風華正茂,堅信依靠自己的才能和天賦可以大有作為;此後胡玫大展鴻圖,名滿華夏,而我卻懷才不遇,蘇秦還是舊蘇秦。
2016年,胡梅陪同兒子來到紐約,友人設宴為她接風,邀我作陪;我愧見故人,猶豫不決;其時,我正在跟兩位同父同母的長姐打北京遺產官司,由於胡玫還有另一身份是全國人大代表,
希望她能夠助我一臂之力;友人說胡玫不會管這種事的,我說那就拉倒吧,避而不見。
今年6月12日,我在網上網下宣布自己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作家兼戀愛家兼事前諸葛亮,幾十萬人瀏覽;絕大多數人保持沉默,也有少數讚許及謾罵,但是沒有任何人提出作家兼戀愛家兼事前諸葛亮張三李四王二麻子。
為此,我終於可以挺直腰桿、問心無愧地宣稱:
作為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作家兼戀愛家兼事前諸葛亮,畢汝諧是配與胡玫大導演接吻的堂堂男子!
憶胡玫 畢汝諧(作家 紐約)
最近,中國大陸籌劃重新拍攝《紅樓夢》,總導演胡玫海選主要劇中人的演員,鬧得沸沸揚揚。我不由得憶及三十年前與胡玫的一段交往。
1977年是解放軍建軍50周年,總政治部特舉辦全軍文藝匯演。我隨瀋陽軍區歌劇團赴京,住在八大處甲一號北京軍區大院。暇時便往城裡跑,邀朋會友。紫竹院後面的總政話劇團宿舍是我們這些狐朋狗友的一個長期據點。我通過舞美隊的李澍(現在澳大利亞),認識了她的室友、話劇演員胡玫。
胡玫出身於文藝世家,其父胡德風是總政歌舞團的資深指揮,文革前以指揮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知名;還兼著什麼行政職務。胡玫自小當文藝兵,在動亂年代,算是一帆風順了。
其時,胡玫年方十八,有一張清秀的娃娃臉,爽氣撲人。然而,卻在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與年齡不相稱的幹練。未久,我便知道這裡面的特殊原因了。
蘇丹丹,這個芳名現在已經是十人九不知,當年在北京城卻是大大的有名——此姝原為總政歌舞團的報幕員,出身平平,卻捉住千載難逢的機遇躍入龍門,成為葉元帥的兒媳(有法律保障!)!這一「鯉魚躍龍門」的傳奇流播甚廣,為市井增添了難得的話題。蘇丹丹回到團里,大談特談帥府的奇聞逸事,炫耀帥府的特權——「你們看內部電影都是大家一起看,我看內部電影卻是自己一個人看……」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總政各文工團里出身貧寒、薄有姿色的眾姝,掀起了「嫁中央前十名(的公子)」的熱潮;結果卻是竹籃打水,盡皆落空,再也不見蘇丹丹第二了。
胡玫置身於這股一相情願的攀爬熱潮之外,冷眼觀望。這裡面自有內幕:蘇丹丹並無藝術天賦,是胡德風一心栽培,把蘇丹丹從一名普通戰士變成報幕員;胡德風這樣做並非無因:蘇丹丹與胡玫的兄長熱戀,視蘇丹丹為沒過門的兒媳婦,卻不料蘇丹丹心大了,跳槽了。胡氏父子白忙一場,為他人做嫁衣裳,淪為公眾的笑柄。胡玫心頭的滋味可想而知。
這件事深刻地改變了胡玫的人生觀,使得她沒有隨眾追慕虛榮,攀龍附鳳。胡玫多次談及海軍副司令員周希漢家的兩位風流公子,道:「大幹部,沒意思!」
不同於那些繡花枕頭般的女演員,胡玫頗有獨立見解——說到張春橋以總政治部主任身份接見文工團員,胡玫沒有按照官方論調批判四人幫,而是認為「張春橋是個大人物,有水平!」。毛澤東的兒子毛岸青、兒媳邵華以及七歲孫子毛新宇前來觀看演出,一家三口(包括七齡童毛新宇)跟隨部隊首長上台接見演員,逐一握手;大家見怪不怪,視為正常,至多議論幾句「毛主席的孫子可真胖呀(那年頭,老百姓生活水平低,兒童都比較瘦),八成有一百斤……」胡玫卻一針見血地指出:「搞特權,搞到小孩身上了!」
總政話劇團參加全軍文藝匯演的節目是話劇「陳毅出山」,指定演出地點是政協禮堂。於是乎,每天傍晚,我便隨胡玫搭總政話劇團的專車前往。
胡玫只是一個群眾演員。「我是學生代表!」——在全劇中,僅此一句台詞。每當演到這裡,我就悄悄地潛入後台,等待胡玫卸妝后,藏身於層層疊疊的道具後面,吻個痛快……我開玩笑地稱她是「愛舔的小貓」;胡玫則反擊道:「畢汝諧,你是身經百戰!」
其時,我和胡玫的交往受到客觀條件的限制。一回,我們約定在紫竹院公園門口見面,她卻姍姍來遲了——「我出不來呀!我爸爸發現我要出門,他就不走了!我只好假裝練功,把他哄過去了……」
胡玫勤於練功,幾乎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有時候,她嘴上說著甜言蜜語,卻同時雙手插腰,把腿搭在椅子背、桌面、窗台上……革命生產兩不耽誤(我曾經與各類女演員深入交往,未見第二人如此練功……)。
北京各大公園的夏夜是迷人的。我和胡玫常常遙望星空,測想未來。胡玫覺得繼續當演員沒前途;當時,同是總政話劇團演員的龔雪等人已經引起電影界注意,開始嶄露頭角,而胡玫默默無聞,她因而心情鬱悶。像多數自幼當文藝兵的女孩子一樣,胡玫的文化基礎嚴重不足;她拿給我看的日記和的應景文章(悼念周恩來等等)里,雖然有一股靈氣,卻隔三差五齣現錯別字;我建議胡玫報考電影學院或者戲劇學院導演系——演員因各種原由搖身成為導演,這在文藝界是很平常的事情。
在日常生活中,胡玫的觀察能力不一般——我們去莫斯科餐廳吃飯,一個轟動什剎海冰場、四城聞名的風流女子從遠處經過,我指給胡玫看,胡玫敏銳地道:「哦,她畫了淡妝。」那時,女子化妝猶如鳳毛麟角(哪怕是風流女子!),我搖頭不信;待該女子漸漸走近,方知胡玫之言不謬。
回到駐地,我津津有味地把與胡玫往來的詳情講給本團同事王大為(畫家),他努力表現出哲人的深度,道:「畢汝諧,你絕對不要輕易放棄任何一次戀愛,這是理解人性、剖析人性的好機會。」
我和胡玫的交往持續了大約半年。我們都不是對方唯一的人選——在此期間,胡玫和馬某(馬洪之子)過從甚密,我的手上也還有其他好牌;雙方都沒有專一化乃至法律化的意願。新鮮感和熱乎勁過去后,我們便自然而然地退為一般性朋友。
人以群分,胡玫的周圍有一些心高氣傲的同齡青年。我通過胡玫認識了總政的筆杆子X少華等人;世界真小——兩年後,我和X少華因同時追求何姓副外長的女兒而成為情敵……
此後,許多年過去了。東風西風南風北風不斷地把有關胡玫的消息吹入耳鼓:「胡玫考上電影學院導演系了,和陳凱歌同班」、「胡玫從電影學院畢業了」、「胡玫進八一電影製片廠當導演了」、「胡玫
來美國后,有一次,我去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看「北京晚報」,讀到一則花絮——北京火車站廣場忽然飄下雪片般的鈔票,人們紛紛搶拾,卻見「鈔票」上印著「這是拍攝電影,謝謝你的合作」字樣……這正是胡玫導演的巧妙安排!我不禁心血來潮,給胡玫寫了封敘舊的簡信,寄到八一電影製片廠;旬日後,信封上加貼蓋了八一廠傳達室「查無此人」戳印的條子,退了回來;我也就斷念了。
當年,我和胡玫共讀《柴柯夫斯基傳》,都喜歡裡面的一句話:「藝術家是以才能立足於世的。」我們鄙視平庸,自視甚高;然而,胡玫多次斬釘截鐵地道:「才能,要得到社會的承認!」;而今胡玫壯志已酬,因執導電視連續劇「雍正王朝」 、「漢武大帝」聲名大噪;我卻無以回告舊友,情何以堪?我自是不甘心,但是,「在日落之前,我還有時間收穫我的麥子嗎?(羅曼•羅蘭:《愛與死的搏鬥》)」……
2007年首發於彼岸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