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畢汝諧這一輩子的經歷,比天方夜譚還離奇呢。上世紀90年代的一個飯局,
畢汝諧 身邊是一位從香港來紐約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師,
他無意間看到 畢汝諧 的掌紋,發出一聲驚呼:複雜的人生!
畢汝諧奇人奇事之生死懸於一線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這個故事非常離奇;哎呀呀, 畢汝諧的故事有一個算一個都很離奇,
難道畢汝諧就沒有不離奇的故事嗎?畢汝諧當然還有很多不離奇的故事;
可是,既然這個總標題是畢汝諧奇人奇事,那麼就只寫離奇的事兒,
將那些不離奇的故事束置高閣,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啊?
這是一個跟北京經濟學院掛鉤的故事;文革前,我有個發小的父親是經濟學院的副院長,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北京經濟學院這個學校,沒想到日後我竟然在北京經濟學院鬧出好大的動靜。
我憶述往事,從來不寫真名真地址,因為我有義務保護別人的隱私。但是,這一次不一樣了,
這個女人的心腸忒毒,留在世上是個禍害。現在,我鄭重其事地宣布:
1984年,這個蛇蠍女人名叫崔梅,家住在崇文區光明樓北京軍區空軍宿舍;當時,崔梅是北京經濟學院二年級學生。
我希望崔梅有機會看到本文,如果其認為妨礙名譽,可見真章於美中法院。
1984年夏有一天,我坐大一路公共汽車去中山公園看內部電影;當然了,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
眼睛不老實;和我坐在一起的一個年輕姑娘,不好看也不難看,仔細品品,
卻如同細細咀嚼米飯能夠咀嚼出甜味一樣,我從她臉上品出一兩分韻味呢;
我做夢也沒想到,這是一個心如蛇蠍的女人,畢汝諧這輩子差一丟丟就毀在她手裡了!
閑著也是閑著;我看了看她,便說:你的身高是多少多少,你的體重是多少多少;
她嚇了一大跳,說:呀,你說的真對啊;你怎麼知道的?
這是畢汝諧的一項絕活兒,只要打量女人一下,就可以說出其身高體重,
百試不爽,誤差極小。當然了,這僅限於看女人;至於男人,我沒看過,也從來不想看。
她好奇地問:哎呀,你是算命先生嗎?
我說:當然不是啦。我是作家。
她說:哎呀,太好了,我從來沒有機會認識作家呢。
我賣弄地笑道:我不僅是作家,還是四家中央一級報紙雜誌的特約記者。
這四家是中國青年、中國婦女、法律與生活、中國體育。
她說她叫崔梅,還拿出學生證給我看,說:又當作家又當記者,你真了不起啊。
我謙遜地笑道:沒什麼了不起。一般般,一般般。中山公園快到了,我就要下車了,
你跟我一塊兒下去好嗎?機會難得啊,你要不下去,咱倆以後就見不著了。跟我下車吧。
崔梅說:讓我想一想。
我煽情地說:中山公園快到了,只有30米了!——只有20米了!——10米了!
崔梅果斷地站起來說:我跟你走,你去哪兒我去哪兒,我跟你走遍海角天涯。
那時候,正好流行一首歌請到海角天涯來;是沈小岑唱的。
沒去海角天涯,我們進了中山公園了;我打算放棄電影了,我覺得約會一個在校女大學生,
比看電影有趣多了。於是,我們倆就像老熟人一樣進入花前柳下,越說越熱乎,越說越熱鬧。
崔梅說,她有一個男朋友是經濟學院的老師,他們倆是師生戀,秘密交往;
她對這個男朋友不滿意,可是在找到新男朋友之前,也只能湊合。今天認識了我,
覺得太高興了,想甩了這個男朋友,跟我交朋友,還說要帶我去見她父母,顯擺顯擺。
我一聽臉就拉長了,用北京土話來說,這是要磕終生!和我的本意完全不一樣,
我就想交個露水朋友,不想有任何口頭承諾乃至法律關係;畢汝諧是何等老練之人,
馬上用嘴巴建起一道萬里長城:哎呀,太遺憾了。我是有婦之夫,我愛人在大西北保密單位工作,
一年也不回來一次;我很痛苦、孤獨,所以我想交一個秘密朋友。我不可能離婚,
也不可能公開交女朋友;你最好明面還跟你這個男朋友好著,然後偷偷摸摸跟我好,
用老北京人的俏皮話來說:天亮前的賊,撈一把是一把。
崔梅的臉也拉長了,想了想說:那就這樣吧,我同意你還跟你愛人好,
你也同意我和我男朋友好;除此之外,你不許還有別的女的,一個也不許!好不好?
我臉上微笑,心裡卻愈益反感:你竟然替一代風流畢汝諧規劃人生?你算老幾呀?
我發現這個崔梅絕對不是一個合適的婆子,佔有慾太強,嫉妒心太強!八字沒一撇呢,
你就想霸上我了?許我干這個不許干那個,
畢汝諧是老虎拉車,不聽你這一套!我想幹啥就幹啥,我想在哪兒拍婆子就在哪兒拍婆子,
管得著嗎你?
於是,我就說:哎呀呀,對不起,我不能再跟你聊下去了。我得去看內部電影了;
對你們來說,看電影就是娛樂,可是對於我這樣的作家和記者來說,
看電影看戲是日常工作的一個組成部分。
特別是這種內部電影票很緊張的,如果我沒去,空著座兒,同事們就會有意見。
最後,我故意學著北京衚衕串子的口吻說話,以發泄對她的失望和不滿:拜拜了,您吶。
我們就這樣分手了。老天爺,一場異常可怕、差一點置我於死地的鬧劇就此拉開了序幕。
我很快就把崔梅忘了。一個沒有發展前途的婆子,跟不存在一樣;
世上有那麼多有發展前途的婆子,我還忙活不過來呢,誰還有心思管崔梅啊,是不是?
沒想到幾天之後就出事了;這天下午,我還是去中山公園看內部電影,散場時天已經黑了;
這時候突然下雨了;我趕緊躲進了中山公園門口那個大門洞,不少人在那兒躲雨呢。當然了,
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眼睛不老實;我看見一個秀氣的小個子姑娘,心想閑著也是閑著,
便過去打了個招呼,她羞澀地笑了一笑;我一看有戲,就說:你的身高是多少多少,
你的體重是多少多少;她嚇了一大跳,說:呀,你說的真對啊;你怎麼知道的?
我故意神神叨叨地說:我能掐會算,我是算命先生。
她帶著天真意味說:新社會沒有算命先生,舊社會才有算命先生。
我問她:你是來看內部電影的嗎?
她說:是啊,看完電影想回家,回不成了,下雨了。
我馬上順桿往上爬,說:我們每天都有很多的內部電影票和公開演出的觀摩票,
你要是喜歡的話,我請你一塊兒看好嗎?
她說: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整天看戲看電影。
我說:我是作家,還是四家中央一級報紙雜誌的特約記者。
我把對崔梅說的那些話,又原封不動地對這個女孩說了一遍,留聲機一樣。
這個姑娘很興奮地說:我從小就很崇拜作家記者。我還是第一次認識作家記者呢。
今天要不是下雨,我也不可能認識作家記者了。
我心裡激起一個熱浪,用極低的聲音說:你真好。我可以親你一下嗎?
她害羞的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我體貼地說:你用不著說話;這樣吧,如果你不同意我親你,就搖搖頭;如果你同意,一動不動。
多麼好,她一動不動!於是,我就抱著她的頭,親她,沒完沒了的親她,很快樂,還有一點心疼。
這個時候,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在我身後有一雙極其惡毒、陰險的眼睛,是崔梅的眼睛!
這一天,她也來看內部電影,而且也被下雨阻隔到了這個門洞;這一切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可惜,我只顧盯看這個矮個姑娘,完全沒有注意崔梅就在身後!
這個壞女人目睹我與矮個姑娘的所作所為,妒火中燒,心裡打翻了醋罈子!
事後得知——崔梅下決心構陷畢汝諧,藉以發泄醋意和妒火;她一直悄悄地監視我和這個女孩,
然後打公用電話給她的男朋友;她說了這樣一個故事:有個大流氓在一路汽車上對她耍流氓;
大流氓又現身了,她命男朋友趕緊帶幾個鐵哥們來教訓教訓這個大流氓。
一個可怕的禍事即將發生!而我卻沉溺於卿卿我我、耳鬢廝磨的浪漫體驗,渾然不覺。
我小心翼翼地捧著這張清純秀氣的臉孔,愛不釋手,問:為什麼同意我親你?
她說了一句深深打動我這個老江湖、直擊重重設防的心扉的話:人都是有感情的。
一霎間,我心裡充滿了對於美好人生(此時此刻,美好女子就是美好人生的全權代表!)的感動、感激、感恩!
雨停了。我剛剛送走矮個姑娘,就看見崔梅和她的男朋友以及三五同夥,殺氣騰騰地迎面走來,
崔梅指著我叫道:就是他!他是流氓!
男朋友等人迅速把我包圍了,崔梅這個狼心狗肺的壞女人,立時成為街頭批鬥會的主角;
她對著越來越多的聞聲聚攏過來的群眾信口雌黃:在一路汽車上,我根本不認識這個流氓,
可是這流氓老纏著我,他把我從一路汽車硬拽下來,拽進了中山公園;我怕吃眼前虧呀,
就跟他走了;我假裝跟他好,拿話逗引他,原來他是一個作家,還是特約記者!他頭頂生瘡,腳下留膿,壞透了!
兩個愣頭青聽了崔梅破綻百出的控訴憤怒了,提議先打我一頓再送派出所;
我面臨兩種困境——去派出所、或者挨打之後再去派出所;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跨出一大步站在男朋友身邊,儘可能離愣頭青遠一點;而男朋友用力將我推給愣頭青,
推搡之際,一個事關生死的意外發生了!
我的一個通訊本落在地上,上面有七十多個情人的姓名電話!
嚴打期間,兩性關係的罪與非罪界限蕩然無存;青藝話劇演員許可因為擁有二十幾名情人被槍決了,
全北京的風流人物為之喪膽!
七十多個情人,足以槍斃三次!
通訊本被男朋友快手拾得了,他草草翻看了一下,驚叫:哎呀,我要把這個本子交給派出所!於是,
眾人簇擁著(或曰押解著)我去派出所;我嚇得全身冒出冷汗,兩股顫顫;死神近在咫尺,
觸手可及—— 我眼前出現了幻覺,好像槍口已經舉起來對準我了,只要這個男朋友一扣板機,
我就死了,我就不能活了;可是,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啊。
我急中生智,臉上堆滿佯笑,道:有話好說;我和你們學校的楊團( 韋君宜 之女)極熟,公了不如私了。
那時候,楊團是北京經濟學院品學兼優的典範,又是名門之後,群眾威信很高。
那廝一時被情面拘住了——我見有隙可乘,連忙施展狸貓換太子的詭計,
建議以採訪證(別忘了,我同時兼四家中央級報刊的特約記者)交換通訊本,改日從長計議;
那廝果然中計了!
哦,韋君宜阿姨楊團女士以其高尚的人格和良好的清譽,拯救了我這個浪子,此恩此德,沒齒不忘!
畢汝諧不是省油的燈啊;脫離險境以後,我馬上以自己的生花妙筆寫告狀信寄給北京經濟學院黨委;
我運用寫小說的路數,把與崔梅在大一路汽車以及中山公園的那些瓜葛,
變成一個在大街上找飯轍的風塵女子向我索要外匯劵、意欲賣身的黃色故事;
如此一來,崔梅說我耍流氓,而我說她想賣身;誣告對誣告,負負得正,
雙方的誣告都沒有發揮作用。這件事也就拉倒了。
1983年嚴打,是中共相隔三十年後發動的又一場大規模殺人運動(上一場是建國初期的鎮壓反革命運動);
其時,我幫女作家萬方(曹禺之女)買了若干內部書籍,她要給我錢,
我慘然一笑:不必了;我就要被槍斃了,麻煩你給我燒點紙錢吧。
萬方說:不會的,畢汝諧,你不會被槍斃的。
我哭喪著臉說:我總算明白歌劇紅霞那個著名唱段——「人到死時真想活」!
果然,畢汝諧沒有被槍斃——此畢非彼斃也!
生死懸於一線——
幸好是北京經濟學院,畢汝諧仍然是畢汝諧;
假如是北京財貿學院,畢汝諧就變成斃汝諧了!